第十章、无益之师-(2)
乃命从人就包袱中抽出一卷纸来那都是他历年所写就的诗赋文章,因为年过五旬,自知去日无多,于是经常带在身边,反复整理修订,以便传诸儿孙翻到一篇,就马上指点着对浑瑊说:“当时曾做此诗,题为《自蜀奉册命往朔方途中呈韦左相文部房尚书门下崔侍郎》……”
浑瑊虽然好读经史,却极少涉足诗赋,见题先是一愣,心说好长的名字……
其实题目中所云“韦左相”,就是韦见素,“文部房尚书”是房琯,“门下崔侍郎”是崔涣,三人本是奉李隆基之命,被迫承认既定事实,北上册封李亨做皇帝的正使,其身后跟着一大群诸司百僚,才刚做上中书舍人知制诰的贾至也在其中。
当下贾至将手稿递给浑瑊,自己扬声背诵道:“胡羯乱中夏,銮舆忽南巡。衣冠陷戎寇,狼狈随风尘。豳公秉大节,临难不顾身。激昂白刃前,溅血下沾巾……于役各勤王,驱驰拱紫宸。岂惟太公望,往昔逢周文。谁谓三杰才,功业独殊伦。感此慰行迈,无为歌苦辛。”
浑瑊侧耳听罢,不禁鼓掌道:“壮哉……妙哉啊贾公此诗!”
其实他压根儿有听没有懂寻常诗赋超过百字他便头疼,遑论这冗长的一大篇啊;抑且贾至一口东都洛阳腔,日常交谈无碍,而等吟起诗来,纯粹西人的浑瑊就听不大明白了。他只是听其中有“白刃”“仗剑”“铁骑”几个词,觉得应该是相关时局兵事的吧?
当下又听贾至解释了几句,浑瑊瞅个空档,赶紧转移话题:“末将老家,便在朔方,我浑族于开元初内附,设州于灵州之南,州名皋兰,城名鸣沙。因而朔方的风土人情,末将最为稔熟,圣人乃遣末将卫护贾公北上……”
就此向贾至详细介绍朔方镇的地理环境风俗状况,这才终于把诗歌这一自己苦手的话题给绕过去了。
他们所走的,大致是当初肃宗李亨自灵武南下的老路,只是方向正好相反出京西开远门后,沿大路西行至凤翔,复折而北上,过定安彭原顺化……顺化本名安化,当日李亨驻跸于此,特命改名,是庆州(顺化郡)的治所。
此后道路逐渐狭窄,溯马岭水北上,过温池县抵安乐川,继续向北,进至黄河东岸,那就是灵州州治回乐县了。温池县已入灵州境内,周边散布着烛龙安乐等数个羁縻州,风物与关中迥然不同,数百里内少见耕地,唯有一望无际的草场漫山遍野的牛羊……
而且再无正规的道路,更少驿所,好几个晚上,他们都要寄寓在胡部的帐幕之中。好在浑瑊出身于此,与各部都很稔熟,有他先跑去打招呼,胡人乃纷纷出帐恭迎天使,并且奉献美酒羔羊来款待这一行人。贾至年岁大了,肠胃虚弱,于那些膏肥的饮食,往往吃两口便觉腻烦而且还太咸,果然灵州是个产盐地区浑瑊倒是如鱼得水,精神异常的亢奋。
他还时常用马鞭指点着草原上牛羊,对贾至说,看这状况,某某部又较从前繁盛了,牲畜较我当年追随家父前往陇右时,多过将近一倍。贾至听了,满口敷衍,其实心中不喜这还是唐土么?胡部日盛,将来某一天会不会起而噬主,反倒成为我唐的心腹之患哪?
其实吧,若在安史之乱以前,即便贾至这种纯粹的中原文人,也不见得如此忌惮胡人胡部。相反,那时候两京流行的就是胡服胡饰,甚至于将传入的胡俗作为新兴风尚,士人每每乐饮西域蒲桃美酒,且最好以胡姬歌舞弹奏佐之……
没办法,谁叫八年叛乱,领头姓安姓史的全都是胡人呢,胡兵从之,曾经践躏两京,官民遇害者不知凡几;而后官军收复,回鹘兵又来烧杀一回;再往后陇上羌胡为乱,吐蕃迫近凤翔……这就使得唐人普遍地一变为疑忌甚至是敌视胡人了。
只是身边的浑瑊也是胡人,贾至只得将心中不快尽量按压下去,起码不使表露于外。再考虑到此去朔方,什么浑释之白元光,还有一大票胡将在等着自己呢,不由得更添愁闷。
某次夜宿之后,翌晨起身,浑瑊跑来问贾至:“方听部中胡人言,云李帅不在回乐,也不在灵武,而南下皋兰州练兵,则贾公是仍往灵州去来,还是转道鸣沙啊?”
贾至犹豫了一会儿。他是真不想去皋兰那种羁縻州,再满眼所见都是胡人和牛羊,但考虑到浑瑊老家就在鸣沙城,而皇帝派他护送自己回来,也有让其探亲的意思在,由是便问:“令尊安在?”
“据传家父留守灵州。”
“则卿乡中还有什么亲眷?很想返回皋兰去么?”
随即找藉口道:“朔方节度使本驻回乐,并未移镇,而我身为天使,自当于回乐城中宣读旨意……然若浑卿想要回乡的话……”
浑瑊明白贾至的意思,赶紧叉手躬身:“瑊此来是为护送贾公,岂敢以私废公啊?既然贾公说当于回乐宣旨,自然还是照原计划,往灵州回乐县去来。末将当遣人先期赶往鸣沙,致意李帅,请他归回乐去迎贾公。”
就此继续北上,数日后抵达灵州回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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