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进奏察奸-(2)
王驾鹤闻召,匆忙疾趋而前,叉手敬拜:“参见大家,参见公主。”然后从怀中抽出一卷纸来:“禀圣人,魏博上都留后使卢杞有本镇公文奏上。”
李汲一撇嘴:“‘蓝面鬼’又来扰朕了,朕可不想见他那张丑脸。”也不接奏书,却转向和政公主,问道:“‘留后使’云云,恐与节度留后混淆,最好命其改名阿妹以为何名为佳哪?”
和政公主瞥一眼王驾鹤,先回复道:“臣妹以为,节镇因此职奏事,可名为进奏官,命其邸为进奏院。”然后才提醒:“既是魏博有奏来,恐是急务,陛下当即展读才是。”
看李豫的神情,颇有些不耐烦,斜睨王驾鹤,问道:“既是魏博的公文,为何不先呈政事堂?”
王驾鹤犹豫了一下,仿佛提了提胆子,这才简明扼要地回答道:“恐为元相所阻。”
李豫一皱眉头:“那也不必由汝代呈……”
王驾鹤这回答得很直接:“恐为鱼公所阻。”
李豫昔日不罢鱼朝恩,是为了制约程元振,而当程元振去位后,为防鱼朝恩一宦独大,他就开始扶持王驾鹤。王驾鹤对此了然于胸,因而并不掩饰自己跟鱼朝恩的明争暗斗皇帝还就怕你们不斗,反倒结为朋党呢。
顺便一提,程元振这时候已经死了。去岁李豫褫其诸职,放归老家京兆三原。但程元振不甘心就此终老一生,乃身着妇人之衣,易容改扮,私入长安,寄住在司农卿陈景诠家中,谋图起复。此事为鱼朝恩所侦知,唆使御史弹劾,于是贬陈景诠为新兴尉,将鱼朝恩远流溱州。
当其行至江陵时,为刺客所杀一说是仇家所为,一说是鱼朝恩所遣。
且说李豫终于接过魏博镇的进奏,展开来大致一瞧,不由得双眉拧起,目光中流露出怨愤之色“无耻之贼,好大的胆量!”
和政公主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忙问:“陛下是说何人?”应该不是指的李汲吧。
李豫随手将奏书递给和政公主:“卿自看来。”
和政公主双手接过,一目十行地读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李汲通过留后使卢杞所上此奏,乃是弹劾天雄军节度使田承嗣,言其心怀反意,且已实有谋逆的迹象。
罪状之一,田承嗣在冀瀛沧棣四州刻剥百姓,重加赋税,并且横夺官盐之利。
唐初沿袭隋制,盐法宽驰,无专卖之制,无专税之征。直到安史之乱爆发,中央财政窘迫,肃宗李亨才准了第五琦的“榷盐法”,于各食盐产地俱设盐官,且将盐户别立于编户之外,称“亭户”,免除徭役,使专心制盐,所产由官府统一收购运销,不许私卖。其后刘晏上台,改革了榷盐法,但基本原则还是不变的。
罪状之二,田承嗣招揽安史旧臣,且计户口之重寡,命老弱耕稼,丁壮从军,不过两年之间,便已拉起七八万兵马来。他还检选魁梧强力者七千人充为衙兵……
“衙兵”也就是“牙兵”:大将出征而拥大牙,守卫牙旗之兵谓之牙兵;节度立镇而设衙署,警护衙署之兵谓之衙兵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指主将的亲兵近卫。但一般情况下,诸将使臣而有数百上千牙兵顶天了,田承嗣却选练七千之众,这绝非仅仅用来自守的啊。
罪状之三,田承嗣私下为安禄山史思明父子设立祠堂,谓之“四圣”,还不时亲往祭拜……
无怪乎李豫览奏,要怒发冲冠了。
其实田承嗣的骄纵跋扈之状,虽隔千里,朝中也多少有些耳闻,李豫并非今日始知。好比说重税欺民之事,大乱方息不久,不仅仅朝廷财力窘迫,很多节镇也都难求隔宿之粮,那么在原本的租庸调基础之上,巧立名目,多征赋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别说田承嗣了,李汲在魏博,照样加收‘秋储粮’和‘军用钱’,只不过下手没别家那么狠罢了。
至于榷盐法,既谋百姓之财,同时也侵夺了地方权柄,因而很多节镇都钻政策的漏洞,尝试从中截留。最常见的办法,是通过贿赂盐官和虚报本镇需用盐数,大批量低价购买,然后再倒手发卖出去。
就连魏博也是这么干的,不过魏博只少量产盐,尚不足两州所需,故此李汲贿赂和求购的乃是河东的盐官。
于此相比,田承嗣手段要更强硬一些,直接架空沧棣两州盐官,将盐货彻底掌控在节镇手中。只不过朝廷对于河北诸镇,原本便无所求,并不要求贡赋时不时进贡少许特产,证明你还肯服从王化即可啊当然啦,也不另行资供。因此对于田承嗣掌控海盐之利,刘晏无计可施,朝廷也直接忍了。
其于招兵买马事也是如此,朝廷固然核发了各镇定额兵数,不过一纸空文罢了,几乎无人听命。其中田承嗣募兵最多,军队膨胀得最快,朝廷多次下旨申斥,他只当耳旁风李豫也不是头回见到就此事弹劾田某的奏疏了,都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啦。
因而真正能够刺激到李豫的,唯有李汲所劾第三款,说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卧槽这事儿可大,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然而和政公主读过之后,却不由得苦笑道:“臣妹乃知因何卢杞恐为元相鱼公按阻此奏,要通过王驾鹤直呈御前了……今时今日,绝非申讨进剿的良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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