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祭灶神-(1)
李可一出门,韩新民就把女儿韩艺喊了起来:“艺儿,小懒虫!起床了,今天过小年,快起来帮爸爸打扫除搞卫生,卫生搞完了爸爸还要做好吃的祭灶神。”
女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本来准备睡个懒觉的,听到爸爸刚才的安排中少了一样平时必不可少的写作业,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过小年?那今天不写作业了?”
韩新民就嗔道:“哈哈,读什么书啊?叫写作业就噘嘴,一听说不写作业就高兴,那书是为我读的吗?”
韩艺就学着爸爸的腔调:“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为我将来能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现在努力事半功倍,将来后悔事倍功半!”
接着回归本性撒娇道:“这些道理在我心里都刻上字了,我懂的老爸,在学校我可用功了,你的女儿我这么小,一个学期就放这么几天假,让咱们父女多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不好吗?”
见女儿很快就将衣服穿好,他伸手去拧了拧她的脸蛋说:“好吧,看你说得可怜,今天就放你一天假,不过,要劳逸结合,参加劳动,帮我做家务。”
韩艺调皮地说:“你不是说今天过小年吗?过年还要做事呀?”
韩新民说:“对呀,你知道什么是小年吗?小年是‘扫尘日’,还要祭灶神。”
韩艺说:“给我讲讲,为什么说是‘扫尘日’还要祭灶神呢?”
韩新民说:“好,那你快去漱洗,洗完了来帮我做事,咱们一边做事一边讲。”
韩艺说:“好吧,好吧。”说着就去漱洗了。
洗完后,韩艺带来块抹布帮着爸爸搞卫生。又问道:“老爸,你还没说今天为什么是‘扫尘日’呀?”
韩新民就说:“民间传说,每年农历腊月二十四这天是各路神明回天上述职的日子,从这一天起不理人间事务,要到第二年初四的晚上才回到人间。就是在这天搬动家具甚至弄得尘土飞扬都不怕冲犯了神明,所以人们就将这天定为家家户户搞卫生的‘扫尘日’。”
韩艺应了一声:“哦,我明白了,原来只是传说而已。”
她抹到餐厅时看到餐桌上摆了糕点,就问:“这是什么呀?给我买的?”
韩新民就过来从她手上夺下糕点说:“那是祭灶神的,要吃也要等祭了灶神后再吃。”
韩艺向他做了个鬼脸,说:“喂,老爸,你还当真呀,那灶神比你女儿还重要吗?”
韩新民说:“傻瓜,你是我的宝贝,灶神是咱家的神明,不可比的。过小年最主要的是要祭灶神,灶神又叫灶君,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灶王爷。它是我国民间受到普遍尊崇的神灵,上至天子下达庶民,家家户户都有供奉。人们祭灶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想通过这一祭祀活动得到幸福安康。二是怕灶王爷给主家带来灾祸。过去有一本叫做《敬灶全书》上记载说:‘灶君乃东厨司命,受一家香火,保一家康泰,察一家善恶,奏一家功过。每逢庚申日,上奏玉帝。终月则算,功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福寿。过多者,三年之后,天必降之灾殃。’如果有人做了亏心事,被灶王爷在玉帝那儿告发了,大错减寿三百日,小错折寿一百天。这样,灶王就成为了玉帝派到各家的监督使者,专门监视各家各户的言行大小过错,一旦发现令他不满的行为,就暗地里记一笔账。待到腊月二十四他回到天上向玉帝作一次总汇报。”
韩艺就笑道:“哈哈,所以你们就祭祀他,好让他在玉帝那儿报喜不报忧,说善不说恶对吗?”
韩新民说:“对呀,用这糯米糖和酒祭他就是为了甜他的嘴,让他尽说好话,将他灌醉了,使他说不了坏话。”
韩艺一听说那是糯米糖,就拿了一块来:“咱们家又没有谁做了亏心事,还是先给我解解馋要紧。”
韩新民扬手作势要打,那韩艺一偏头躲了开去。
这时电话响了,韩艺抢着去接听:“妈妈,干吗这么严肃,爸爸在,好的。”
她放下电话,不高兴地说:“老爸,李局来电话,命令你在家等她,她马上回来。”
韩新民说:“哦,艺儿,你去阳台看看。”
“看什么?”
韩新民笑道:“你看看是不是雪过天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局长居然上班时间也往家跑,她没说什么事吗?”
韩艺说:“没有,不过你别高兴早了,情绪好像不对。官不大僚不小!哼!芝麻大的官露水大的前程,有什么了不起的。”
韩新民笑着说:“怎么?你还真生妈妈气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当官的都这德性。你不好好读书,今后找不到好工作,说不定也只得走从政这条路。”
韩艺愤愤然:“打死我,也不当她那个芝麻官,要当就当市长省长总统。”
两个人正聊着,一会儿就听得钥匙声响,不等韩艺跑过去开门,李可就铁青了脸进了门。见到女儿总算挤出了一丝笑容,破天荒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她:“艺儿,你去书店看看,好像到了新版的《哈利波特》。”
韩艺觉得气氛不对,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要我回避是吗?”
李可见女儿长大了,有些事情已经瞒不过她,就说:“是的,我与你爸谈点事,你是大孩子了,听话,出去玩玩,啊?”
韩新民心疼女儿了,说:“怎么了?有什么话说呗,大雪天的,把孩子往外面赶干什么?”
李可没有理会他,一回头,眼泪就快要掉下来了。韩艺看到,也红了眼圈,乖乖地换了鞋子正要出门,韩新民给她送来带帽子的羽绒外套,帮她穿上,说:“路上小心点。”
送走女儿带上门,回头疑惑地问妻子:“什么事呀?这个态度?”
李可说:“到书房来,我问你件事。”说着,带头钻进书房。
韩新民也被这气氛弄得紧张起来,问:“什么事?”
李可觉得现在没有时间拐弯抹角了,她盯着韩新民的眼睛问道:“你,你对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收过一个姓金的医疗器械商很多回扣?”
韩新民知道这件事迟早有可能败露,却没想到第一个问他的会是他的妻子。尽管是他的妻子问他,他还是觉得双腿发软,伸手撑着沙发扶手坐了下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异常平静地说:“是的。”
看到丈夫居然这么平静,李可惊诧道:“你先后拿了人家二十多万?”
韩新民依旧平静地说:“是二十四万一千六,我记了账。”
李可觉得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突然变得陌生了,她不认识他似地问道:“那这么多钱,你存起来了?还是都花了?用在哪儿了?”
李可这一问,韩新民的
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道:“给韩欣买药了。我求你帮忙,你怕损害了自己的形象,我只好铤而走险了,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我总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她死去吧。对不起,我还是损害了你的形象。”韩新民的话冷得吓人。
李可的心往下沉,她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她要治病,咱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呀!”
韩新民说:“什么办法?靠咱们那点工资?她做手术前后的医疗费用咱们就已经垫了十五万,加上咱们买房女儿借读,家里没剩几个钱了。知道吗?她换了肾后不说并发症,每个月仅抗排斥一项就得八千多元的开支,就是把咱们家拖垮,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呀!再说了,人家当官有人送,你是送给你你也不收。艺儿读寄宿学校的开支也不小,今后出国更得花钱,我要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
望着丈夫的样子,李可心里既心痛又怨恨,时间不允许她再埋怨他了。她擦了把漫出眼眶的泪水,说:“没有时间争了,专案组可能已经决定对你执行双规,你不是记了明细账吗?赶快给我复印一份,你把家里钱全取出来,带上原件马上去自首。”
韩新民似乎一切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说:“明细账目在我的邮箱里,邮箱密码是你的生日。自首肯定是来不及,咱家里全部存款也只剩三万了,存折在老地方。我清楚我的错误在卫生系统应该不是最恶劣的,可是我知道我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连累了你,更毁了我在女儿心中的形象。我还能在家呆多长时间?我想好好陪陪你们,你也好好陪一回我好吗?”
李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进丈夫怀里拼命地捶打他:“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你怎么这么蠢啊!都怪我,都怪我呀!”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嚎啕痛哭。
韩新民的泪水无声地流淌着,他轻轻拍拍妻子的肩膀说:“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我这事肯定会影响到你的进步。更对不起女儿,我不敢想象她会怎样面对这一切。我去喊女儿,想陪她好好吃顿饭,无论她今后怎么恨我我都不怪她。如果可能的话,春节期间尽量别告诉她,就说我出差去了,让她高高兴兴过个年。”他知道,这种拙劣的隐瞒只能瞒得一时瞒不过多久的,但他还是希望能将这一切瞒过女儿。
李可抽泣道:“不,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尽快帮你退钱的,你进去了如实交待,不要隐瞒,争取从宽处理。钱我马上就去借。”
韩新民说:“不,现在你哪儿也不要去,咱们一家人先吃饭,你快将眼泪擦干,我这就去找女儿。”
他走到门边,又想到了瞒住女儿的一个好借口,回头说:“哦,前些时,云南墨江哈尼自治县不是发生了里氏五级的地震吗?艺儿要问起,就对她说我参加那儿的医疗救护队去了,抢险救灾的事可长可短,也不论过年不过年的。”
说出这话时,他为自己用这种神圣的义举来作谎言而感到羞愧。
韩新民打开门,女儿韩艺却坐在楼梯的台阶上,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是不安。就像一只可怜的雏燕被抛弃于父母巢穴之外的那种无助和惶恐。韩新民强忍了泪水,笑道:“傻丫头,没出去呀?快进来,都怪你妈,有几个人上访就紧张得要命,爸爸给你弄好吃的。”
韩艺怀疑地看看爸爸:“我还以为你们俩要吵架呢。”
“怎么会呢?有你这么个乖女儿,爸爸妈妈怎么会吵架呢?”韩新民将女儿拥进屋时,两人都为眼前的一幕而吃惊,李可俨然一个家庭主妇,身上系了围裙在厨房里炒起菜来,而这一切过去都是韩新民的专利。
韩艺乖巧,想缓解一下家里的气氛,大声说:“老爸,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呢,局长亲自下厨了,你赶快去指导指导,别将盐当糖使了。”
韩新民放开女儿,说:“好的,还是奶爸亲自出马吧。”
很快四菜一汤就端了出来。李可又去取来一瓶干红和一听酸奶,将酸奶交给女儿,给丈夫和自己杯子里都斟上干红,举起杯说:“来,咱们一家人吃个年饭。艺儿,咱们敬爸爸一杯!”
韩艺想起了什么,说:“噫,爸爸不是说要祭灶王爷吗?”
韩新民说:“算啦,不祭了,灶王爷最铁面无私了,绝不会因为你祭祀了他,而为你隐瞒罪恶的,人嘛,要想灶王爷不去玉帝那儿告发你,你自己就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只要你作恶,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给你记上一笔,等到他回上天汇报了,惩罚就会降临。人们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做人要‘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记住了吗?”
韩艺扑闪着大眼睛说:“对了嘛,你这才是唯物主义者嘛!”
李可不禁忧心一笑:“你们学了哲学?”
韩艺见妈妈脸色有了缓和,就说:“在学校没学,但有其母必有其女嘛,耳濡目染,耳熟能详!”两个大人根本吃不进,相互敬了几杯干红,只顾给女儿夹她爱吃的菜。
这时家里电话响了,女儿要去接,被韩新民拦下了:“你吃饭,我来接。”
放下电话,他给妻子使了一下眼色,说:“院里通知我现在去开一个紧急会议,没说什么事。”
回头对女儿说:“艺儿,好好听妈妈的话,啊?爸爸开会去了,说是有突发事件,事情很紧急,说不定过年要出差的。爸爸爱你们!”
李可说声:“你等等。”
回头跑进卧室,她怕自己的眼泪让女儿看到,就在卧室擦干了泪水,还特地上了一点妆,这才给丈夫取来风衣羊毛衫围巾和帽子:“要多穿点,融雪时会很冷的。”
韩新民接过衣物扭头下楼,掏出纸巾擦了擦眼圈走出楼道,那耀眼的白光夹杂着风雪扑面而来,一阵寒意经由身体而袭上心头。
韩新民走后不到半小时,罗之丰露露就和医院的一把手阮院长来到家里,避开韩艺,正式通知李可说韩新民被双规了。也许是担心她难以接受,向她通报了与韩新民同时双规的还有另两名工作人员,并告诉她,就在对韩新民他们执行双规的同时,市批准了对温院长执行逮捕,现在正有两支队伍同时对温院长的办公室和家里进行搜查。
李可隐约听到对面楼下的嘈杂声。面对几位老熟人表现出的尴尬,她显得很镇静,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这是他咎由自取,你们没必要觉得尴尬。罗检,老韩今天突然给我留下了一个电子邮箱的密码,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想起来他自己可
能有预感,我这有电脑,你们是不是打开看看,也许对你们办案有帮助。”
丰露露说:“让我看看。”
这个声音让李可听上去印象特深,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罗之怕邮箱会涉及新的案情,就让阮院长去忙,他自己也跟李可一道来到书房,看着丰露露打开邮箱,果然在草稿箱里找到了韩新民所得回扣的全部明细账目。丰露露就打印出一份,并用U盘拷下了电子表格。
罗之说:“这个对我们很有用。李局,谢谢你了,谢谢你对我们的理解!”
李可说:“这是你们的工作,我能理解的。罗检,这个账单我能打一份吗?我会想办法尽快将这个钱上交。不论他得了多少回扣,我都会替他把钱还清的,只希望你们查清事实后告诉我具体的数额。”
罗之说:“好的,不过有些事实要查清楚得一个过程,尤其是需要他本人的配合。”
送走罗之他们后,李可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
女儿韩艺十分乖巧,家里有客人来时,她总是回到自己房间做作业,从不掺和大人的事。听到客人走了之后她才跑出来,见李可气色不好,就问:“妈妈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说着倒了杯水送到李可手中。
李可接过水,却不知道如何向女儿说清这一切。她知道这件事是无法瞒着女儿的,可是又没有勇气对她讲,她只好无奈地想拖一天算一天,她说:“你爸爸被医院紧急派去出差了,年内可能回不了啦,咱们到姥姥家过年好吗?”
韩艺吃惊地道:“什么事这么急呀?爸爸的包也没带呀?”
李可随机应变:“云南有个自治县发生了里氏五级的地震,伤了很多人,他是参加救援队去了。你准备一下,我让你舅舅来接你。”
韩艺说:“过年还有几天嘛,干吗今天就到姥姥家去呀?”
李可说:“妈妈这几天还要下基层搞慰问,有时可能不回家吃饭,没时间照顾你,再说,你也应该去陪姥姥多住几天呀。”
她想,女儿外婆家的房子在北门老街上,那里对官场上的事不是那么敏感,也许能将她爸爸的事拖到她开学,那时只要将她送到学校,就可能瞒过更长时间了,等韩新民的事有了结果,再给她慢慢解释。
韩艺为爸爸参与救援行动而感到骄傲,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就说:“那好吧,我就到姥姥家去吧!”
温院长被逮捕韩新民和两名医务人员被双规的消息,像核爆的冲击波一样迅速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传播开来。李可从阳台的窗户往外看去,就见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人经过这高师楼时,浑然不怕脚下生冷,总要站在雪地里朝这边指指点点。
她从电脑中打印了一分韩新民收回扣的明细账单,就给开出租车的弟弟李能打了一个电话:“李能吗?我是姐,你到我家来把艺儿接妈那儿去,另外我找你有点事。”
李能说:“姐,姐夫真的被双规了?刚才坐车的人说医院被抓了好几个人,是真的吗?”
李可说:“我单独跟你说,当艺儿和妈的面千万别提这事。”
韩艺被舅舅接到外婆家里,一老一少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李可与妈妈聊了几句后就说快过年了,局里有很多事要处理,得赶回去。
在李能送她的时候,她就将韩新民收受回扣的事向他整个说了一遍。李能听了后不以为然地说:“这点屁事算什么?他又没有索贿受贿,这是器械商给他的回扣,不得白不得。他又没拿医院和病人一个子儿,我看他是最老实的了。要是他这样的人够坐牢的话,那光医院的医生就得几座监狱来装。姐,你放心,只要姐夫进去不乱说,没别的事,要不了几天就会放出来的。”
李可说:“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就算别人比他得的多,别人没查出来,而他得的被查出来了,而且是事实。知道吗?二十多万,要视同受贿可以判十几年的。”
李能说:“姐呀,你真的把这种事看得这么真吗?那是哄我们老百姓的,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叫姐夫来个死不认账,负责没事。”
李可在思想观念上历来与自己的弟弟谈不到一块去,她觉得再这么扯下去毫无意义。就说:“好了,我不跟你讨论这些了。姐知道你刚买的车,手头一定很紧,但你还是得帮姐一把,想办法帮姐借点钱,我想将你姐夫收的钱先退了,为他争取一些主动。”
李能知道,李可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从来不听他的,就问:“要多少?什么时候要?”
李可说:“至少要二十万,越快越好。”
李能摆了摆头说:“哎,瞧你这个局长当的,二十万元对你们当官的来说也算个钱?但我手中现在要拿一万两万兴许还凑得出来,可要我拿二十万那可是个天文数字了。”
他想了一下说:“谁叫你是我姐呢?我尽量给你凑十万,最快也要到明天。另外的你自己想办法,实在想不出,先在单位借了再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