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漫长的一夜。

　　 陈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吐了一口血，好冷！老瞎子好像给自己渡入了一口精纯真气守护关键气府，然后朦朦胧胧的听见绿儿轻轻抽泣，黄儿轻言宽慰，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片安谧。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是死了的感觉。

　　 他做了好长好重的一个梦。

　　 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只有姐姐走的那天，他才睡的这么沉，这么不安稳。

　　 这次是第二次。

　　 他梦到了一片荒芜废土，寸草不生，机甲遍地，异族横行，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滚滚硝烟；他还梦到了曾经手里睡觉都不敢松开的闪亮银枪那个让多少异族胆寒的特种护卫队队长曾经出生入死的队友，还有一群只能可怜的蜗居地底的最后人族。

　　 他梦到了，恰恰是他不惜一切死死守护的人族高层出卖了他。

　　 最后，他梦到了姐姐。

　　 他梦到姐姐终于和他一起返回了那个星球，可当善良的姐姐第一眼看到那片残败不堪的大地以后，就泣不成声，他轻轻伸手遮挡姐姐的眼眸，满脸愧疚道：“以后会好的。”

　　 姐姐摇摇头，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摸着他的脸颊哽咽道：“姐只是心疼你原来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他还梦到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姐姐牵着一个小小少年的手一步一步含笑向他走来，欣喜说道：“小乙，你瞧，咱家又多了一个小宝贝。”然后低下头对小少年柔声道：“来，叫舅舅。”

　　 他一瞬间泪湿双眼。

　　 还有不知多少年后，他已经两鬓斑白，而那个心心念念的姐姐却仍旧青春如初，他高兴的叫了声姐，姐姐却好像没听到他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的含笑望着他，温柔且坚定的说道：“小乙，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山水颠倒，画面彻底一转。

　　 是大理寺后边的那片碑林。

　　 一个背影孤独的年轻人以手捂面，肩膀微微颤抖，而一位身着绚烂彩衣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站在了年轻人的身后。

　　 女子满目疼爱宠溺，仅是光看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就已经泪流满面，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喃喃道：“我的小乙受委屈了，以他的性子，那句‘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丽水大营了。’该是他说的，他做的才对。”

　　 年轻人缓缓摇了摇头，轻咬牙关，一字一句道：“不委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丽水大营何错之有？老跛子虽救过我的命，可想必他在天之灵，也并不希望我这个钦差滥用职权，任性而为！还有刘大人，以及那么多为了律法尊严而死去的大理寺卿，他们都不会希望的！我只能不让任何一个幕后凶手逍遥法外，只能把他们挫骨扬灰！书生意气从来都不是大理寺引以为傲的宗旨，那块獬豸石碑上的字才是！”

　　 “天下为公！”

　　 年轻人一口气说完，心里稍微好受，好像是下意识感觉到了依靠，这才真正泄了一口气，像一个被错怪了的孩子委屈道：“我只是，只是不甘心老跛子就这么死了，唐言说的对，我要是在就好了啊。”

　　 女子捂着嘴微微颤抖，明明是泪流满面，却满眼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我的小乙真的长大了！”

　　 年轻人后知后觉的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头望去，可眼前除了一片空荡荡的夜色，什么也没有。

　　 “姐姐，是你么”

　　 一夜过去。

　　 大丫鬟黄儿和绿儿紧紧守在床边，谁都不肯离开，黄儿身上有武功，抗住没问题，可绿儿只是一个普通弱女子，一夜间熬白了脸色，熬哑了嗓子，眼睛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的，通红一片。

　　 绿儿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替陈乙又换了一方枕巾，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方被泪水浸湿的了，黄儿忍不住心疼道：“睡会儿吧，绿儿，公子这边有我在你放心好了。再说黄老前辈已经说了，公子只是连续好几天没休息好，再加上急火攻心，这才吐血晕倒，你不要太担心，熬坏了自己，公子又要心疼了。”

　　 绿儿眼眶又湿润起来，轻轻说道：“黄姐姐，让绿儿陪陪公子吧，小姐当年走的时候就是趁公子睡着的时候才走的，这么多年，你不是不知道公子最怕睡醒了没有人在身边，万一姐姐有事要忙，绿儿不舍的公子难过。”

　　 黄儿被绿儿挑起了往事，也落了眼泪，却是先轻轻给绿儿擦掉泪痕，喃喃道：“傻丫头，就你最贴心。”

　　 房间外，巫青在院外站了一夜。

　　 老瞎子坐在石桌前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陆相如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巫青立即走过去，忧心问道：“买到了吗？”

　　 陆相如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树纹小罐，松了一口气说道：“可算是买到了，这种立冬之后才养成的刺猬心血极其罕见，一般的小药房根本没有存货，可照你的吩咐，担心有人提前下毒，所以大药房又不敢去。不过好在京城里有一家百年老镖局，我心想他们常年走镖难免与人动手，受点内伤什么的也很正常，所以就碰了碰运气，嘿，果然还真有！”

　　 巫青接过小罐，脸上难掩的露出欣喜，转头递给老瞎子，老瞎子打开轻嗅了一下，点了点头，淡淡道：“叫黄儿分三次给他服下，配以温水，以内力推行。”

　　 巫青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转身跑进屋内。

　　 陆相如望着房间，长出一口气，又轻轻叹了一声。

　　 老瞎子眼瞎心不瞎，知道这位大理寺卿心里肯定放不下唐言。其实说实话，这一夜除了陈乙，他自己心里想的最多也是那位唐大人，尤其最后那一招诡异狠辣的剑法，他想了一夜也没想到出处。

　　 老瞎子微微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陆大人，小唐大人最后的那招剑法，是出自地剑山吗？你不必隐瞒，老夫和你师父并无恩怨纠葛，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影响什么，而且老夫也绝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老夫唯一担心的是小唐大人会因为这套剑法心性大乱，以至于最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毁了好好的一个剑心通明，惜才罢了。”

　　 陆相如心存感激，摇了摇头，诚恳道：“不是出自地剑山，不管老前辈信不信，晚辈从来没见过这么快，这么狠辣凌厉的剑法。”

　　 “这么说，应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那位董跛子把这套剑法传给了小唐大人，而不是小唐大人把剑法传给了董跛子，怪不得小唐大人说董跛子是他的第二位师父。”老瞎子思忖道。

　　 “剑法剑法有什么问题吗？”陆相如眉头紧皱，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畏杀阳关，你说有没有问题？”老瞎子没好气反问了一句，继续说道，“天下剑士虽杀力最大，可如此越境，堪称妖魔，所以小唐大人现在需要担心的根本不是他和臭小子之间的误会，而是其自身成魔的问题！”

　　 陆相如眼圈一红，突然跪下来恳求道：“求老前辈救救我的师弟，既然前辈看出他是百年难遇的剑心通明，那就应该知道天底下任何剑法只要入了他的心，他便修炼极快！所以如果这套剑法真的会令人成魔，那他一定是成魔最深的那个！求前辈出手相救，一个剑心通明毁了就毁了，可万一再把性命丢了才是大事啊！”

　　 老瞎子叹道：“救他的人绝非老夫，要么是你的师父，要么是臭小子，只是这剑法以无畏境界搏杀阳关，实在过于诡异狠辣，老夫平生闻所未闻，老夫担心你师父会来不及。”

　　 陆相如双目含悲。

　　 老瞎子淡淡道：“小陆大人请起吧，关于这套剑法，目前都还只是推测，那位董跛子不也没有成魔吗？老夫言尽于此，如果臭小子肯帮忙，或许对你师弟还是一桩不小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