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六）-(1)
夺心6
滴答。
谷梁君昱感到眉睫上一阵清凉, 似有水滴落在了上头。
眼皮竟感到分外沉重。
泠泠泉音, 似近在他耳畔，却又有些遥远。
鼻息间缭绕着淡淡的青草香。
又是几滴露水落下, 将他的羽睫打湿，他被这冰凉透过眼帘刺痛了眼, 却又有些安定和冷却。
他有些挣扎地睁开眼，水漏到眼眶里，莫名干涩的眼睛有一股被滋润后的清明。
“我这是……在哪儿？”他抬起身子，却感到身后一阵空荡荡, 疑惑地看了看周遭, 看了看自己身下。
他竟在一片静谧的溪水中漂泊着。
好在这条溪十分浅, 他站立起来水面只到他的膝盖上端一点点。
他来到岸边, 发觉地面疼得咯脚, 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只穿了里衣, 鞋袜早已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他走上前方这片石子路, 头顶是英英白云，耳边是渐行渐远的流水迢迢与嘤嘤鸟鸣。渐渐地，在谷梁君昱未察觉时, 这道路竟变得狭窄起来，仿佛在引着他走向某处。
沿路前行, 他忘了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久到衣服都已半干, 忽逢一片花林。
谷梁君昱对花花草草研究不深, 尤其诸多的花还形态极为相似，可他却能认出这是一片杏花林。
如纱似梦，
不知为何，他就觉着这片杏花林的花香他非常熟悉，熟到纵使它与桃花樱花过分相似，他都能因这朦胧的清香辨识出来。
轻风恰逢此时来，花香随风飘散，如纱似梦，恍若揭开迷蒙环境。他的目光才注意到这片花林中，有一女子。
漆黑的长发，漆黑的衣裳，漆黑的镰刀。
显得头上那一支杏簪尤为夺目。
“杏儿姑娘……”他道。
可漆黑的身影并未转过身来，如同没有听见。
谷梁君昱微微尴尬地手指摸了摸脸。
片刻后，少女转过身来，伴着清脆朗朗的笑声。这一笑，可把谷梁君昱笑得又懵了。
汤杏鼓起脸，故作生气道：“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再我的名字后面加姑娘！”
谷梁君昱：“……”
在梦里，他多少比在现实中放松。
“为何你总是如此执着称呼？”
汤杏道：“因为姑娘太生疏，我不想和你那么生疏啊。”
谷梁君昱道：“……可我与姑娘你确实”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俩仅仅只是你现有记忆中这样的关系吗？”汤杏打断道。
“我……”他顿然语塞，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在强行忽略不愿承认的一种极为强烈的情感，对汤杏的熟悉感，还有对她无法抗拒的心情。
这份莫名的感觉就和汤杏本人一样的忽然出现，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知来历。
“哎，算啦不勉强你了，你只要一直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汤杏席地而坐，张开两条长腿，二手在身后撑着，看着倒是十分肆意潇洒，可谷梁君昱看着这动作就有些别扭了。
谷梁君昱站在原地不动，顿了顿，有些不敢直视地扭过脸道：“……你的腿，能并拢吗？”
“哦。”汤杏并拢腿，又拍了拍身旁的地，“哎呀你好麻烦啊，快点坐下来陪我啊！”
谷梁君昱不吱声，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在她身旁保持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坐下。
汤杏见道：“你离那么远干嘛？”
谷梁君昱道：“……男女授受不亲。”
汤杏道：“哼，你和我都不知道授受不亲多少次了，这会儿倒是矜持得紧。”
谷梁君昱：“……”
谷梁君昱觉得，这个汤杏的话真的特别多，比以前得还要多，并且好似有着说不完的话，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聊的。
哪怕是身旁一颗小石子，她都能开出一道话题，且还是单口相声，一个人孜孜不倦的。
这种感觉，又让他感到了陌生。
有一种隐隐的不协调感。
渐渐地，他竟然觉得自己似是有些乏了，明明一直都坐着什么也没做，可好似身体凭空被抽去了许多的气力。
起初他没发现，直到他的呼吸都开始不太顺畅，才恍然察觉这一丝怪异的变动。
奇怪……
他捂住了胸口，想要起身，可刚起一半，就被人用力地拽住了右手与双脚！
他心中一阵惊愕，看下自己的脚下，竟然多了几颗树藤，在他未察觉的时候已经缠住了自己，手臂上也是！
谷梁君昱抬眼看着身旁的汤杏，脸还是她的脸，可衣袖之下显露出来的手却是树根细长的树藤，是禁锢自己的罪魁祸首！
“你要干什么？”
汤杏开口，可声音却变得混沌模糊，像是喉嗓被什么东西腐蚀灼伤了，说话的时候还能听到诡异的气泡声！
“你！”他下意识想要拔剑，一抓后背与腰间一个空，摸了几下空荡荡的啥都没，只得上手去扒缠在自己右臂上的树藤。
可这树藤越挣扎它缠得越紧，收缩的力度合着‘汤杏’愈渐嘶哑浑浊的声音都在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他认识的那个汤杏。
“你是谁！”
“你又不认识我了吗……？你又不认识我了，你又不认识我了……”
‘汤杏’就这么攀在他身上，缠住他手脚的藤蔓将他的胳膊都挤出了淤痕，恐怕照着这个势头下去，如果再不赶紧乘脱，恐怕这骨头都能给她挤碎了去。
面对如此剧烈的痛楚，谷梁君昱的神色只是颇为苍白，五官丝毫没有因为这等折磨而有所变化，只是眉头紧紧地锁着，目光犹豫地盯着‘汤杏’的脸。
若非缠着他身上这些诡异的树藤和她诡谲的声音，他一定会被这熟悉的失落眼神给诓骗了进去。
可饶是如此，面对她的脸，他的心跳便不受控制地在胸膛里活蹦乱跳，手脚不听使唤，成了个废人。
“留下来……不要走……陪我好不好？”她近乎哀求着他。
怎么办，看着她根本无所适从，明明明明这不会是杏儿的……
这么想着，他的意识竟然模糊起来，也在此时，他唯一自由的手也被她袖口中的藤蔓缠住。
地面突然产生了松动，坚硬的地面陡然软化成湖，泛起一片片涟漪。而有一股力量，正托着谷梁君昱往这地下沉。
他该反抗的，可不知为何，无法抗拒，更无力抗拒。
“对，永远永远……在这里陪着我吧……”
“……嗯。”谷梁君昱轻声呢喃着，双眼渐渐合上。
忽儿此时，周围的杏花林被一片大火燃烧，发出‘滋啦滋啦’的焦音，散开刺鼻的硝烟。
成片的花海被烧成灰烬，耳边全是人们的欢呼声……
‘烧死她！烧死这妖怪！’
‘这个妖怪害了那么多人，必须烧死她我们才有活路！’
谷梁君昱皱紧了眉宇，感到这些话特别熟悉。不，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群丧心病狂的村民举着讨伐的旗号，带着一根根无情凶残的火把，用全天下最大的恶意，活活烧死了母亲！
他要杀了他们！他要报仇！
他猛地睁开眼，熊熊的怒火却在望见‘汤杏’的眉眼时，失了方寸。
“我不能陪你。”他克制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现在……不能陪你！”
他说着，想要挣扎，却发觉自己与‘汤杏’的半个身子已经深埋地下！
“你不准走！”
‘汤杏’扯着嗓子喊道，又是加紧了禁锢他的力道。
谷梁君昱自知靠单纯的动弹四肢是无可能乘脱的，便开始驱动灵力，可没想到他根本无法凝聚灵力！
谷梁君昱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谁知，‘汤杏’竟哭了起来，垂下了脑袋，声音也产生了变化。没几秒的时间，她又抬起了头，却变了一张脸。
！！！
“娘亲？！”谷梁君昱惊道，“为何会……”
“这样，你就不会走了是不是？”
谷梁君昱顿了顿，立刻理清了思绪：“你不是杏儿，更不是娘亲，你是谁，为何要将我锁在此处？”
“我？我是谁？”她哭泣着，又大笑着，面目狰狞，“我是你最想见的人呐……”
“你！”谷梁君昱自知是着了妖怪的道了，彻彻底底清醒过来，可为时已晚，地面已经埋到了他的胸前，再过不久，他就会跟着这不知名的妖怪一同下‘地狱’。
并且，最糟糕的是，他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着燃烧着，好像随时随地要冲破自己的皮囊爆炸！
这股沸腾的炙热使得他整个脸都烧得通红，痛苦得额前青筋绽出。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这类热血沸腾的痛苦，但他总是视死如归地承受着，因为他从不期待活下去。
可如今……
杏儿……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任何人，而是……
而是一直他不想面对的人。
一个总是在追着他，可他总是故意不想搭理的人。
而对于杏儿，他有最近愈来愈能想起更多的一些陌生的记忆，那些记忆里有她。
可却总是一晃而过，但他却看得非常清楚，她望着院子里的两颗杏花树苗的笑容，为他梳头的时指腹按在他头上的轻柔，还有……
虽然支离破碎，但他却偷偷地相信着，或许这些事是真的发生过的。
她，再找他……在等他……
可是，他现在却……
他的心情越是激动，他体内的阳性之血燃烧得就越是嚣张，仿佛要将他的理智他的脑神经都烧断烧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