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三 墙里墙外1-(2)
六一年的冬天,一场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这样的鬼天气,家里自然也就没什么农活可干了。这天一早起床,闫敏霞没敢吵醒父亲,自己把父亲床头放着的棉衣拿到窗户底下,映着外面的光亮,细心的缝补了起来。刚缝了几针,突然她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异响,她这一走神儿,手里的针就扎到了手上。
闫敏霞把手指含在嘴里,想从窗口探出头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探头可不打紧,一个黑乎乎的人头,突然和她打了个照脸儿,吓得闫敏霞大叫了一声就坐倒在了地上。
父亲听到女儿的叫声,立即便从屋里冲了出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闫敏霞赶紧爬到父亲的身边,抱住了父亲的腿,手指着窗口:“有……有鬼!”
父亲看着外面天空微亮,风雪交加,俯身扶起女儿说道:“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有鬼呢?”
“真的,真的有鬼,我刚才明明看到了!”
父亲还没说话,外面的“鬼”却搭腔儿了:“大叔,大妹子,你们别怕,我不是鬼,我是人!”
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父亲赶紧从门后拿起了一把斧头,然后慢慢的打开了大门:“是谁在外面啊?”
这时,一个浑身黑漆漆的男人连滚带爬的来到了门口,只见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冲着屋里傻笑了几声:“大叔,我是从南边儿来这儿逃难的,刚才我不小心,吓到了大妹子,真是对不起啊!”
这个男人的脸上也真够脏的,这一笑,就只露出了两排白牙。不过看他这副举止,也并不像是坏人。
父亲一向心善,再加上最近这两年,这一带常常会出现像他这样逃难的人。父亲总跟闫敏霞说,这样的大灾之年,大家伙都不容易,所以每次,碰到了这样的情况,都会留这些逃难的人,进来喝口热汤。这次,也不例外,父亲先把手里的斧子放下,冲门外的男人挥了挥手:“来,小伙子,赶紧进来吧,外面冷,屋里有煤火,先进来暖和暖和吧!”
这个男人显得很有礼貌,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退后了两步,把身上的雪和灰尘,又清理了一遍,最后还从地上抓了两把雪,把手用力的搓了搓,才慢慢的走进了屋来。
确定了对方不是鬼,闫敏霞这会儿也就不再害怕了。因为家里不是第一次来逃难的人了,所以她和平时一样,先去屋里拿了两个昨天晚上烙好的野菜饼,递给了这个男的:“你先垫垫肚子吧!”
这个男的冲她连连点头:“谢谢大妹子,谢谢大妹子!”
说着,他接过这两个野菜饼,三口两口的就塞进了嘴里。吃完之后,又冲着这父女俩傻笑了起来。
父亲让这个男的坐到煤火的边儿上,然后让闫敏霞去厨房给他熬点儿野菜汤,暖暖身子。
闫敏霞转身进了厨房,父亲就在外面,和这个男的聊了起来。
这个男的说,他叫商玉良,是豫南一个小山村的人,今年二十五岁。
他原本是在当地的县城里当教书先生的,这两年,赶上了大灾,学校里自然也就没了学生。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甚至连个亲戚都没有。学校没了,他自然也就没了收入,之后他在当地辗转了半年多,最终,还是加入了逃难的队伍。
这一年当中,他先是跟着逃难的大队往南边跑,一直跑到了安徽一带。因为那边儿的情况,也比没他们那里好多少,在那儿没逗留多久,这群人就又转而往北边儿去了。于是他就跟着这些人,一路来到了郑州。
他所在的逃难的队伍,原本有一百多号人,到了安徽,有些人掉队了,有些人选择留在了当地。后来再往北逃的时候,剩下的也就四十来号人了。这一路上,饿死了不少,又病倒了几个,进入郑州的时候,也就剩下了不到十个人,最后大家不知怎么就走散了,于是他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这个叫商玉良的,言谈之间,明显能感觉到和普通逃难的人不太一样,也许像他自己自嘲的那样,他身上,比多别了一股子儒生的酸味儿。但不知道为什么,闫敏霞却对这个,说话文绉绉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因为当时外面的风雪正大,父亲就留商玉良在家住了一夜。
原本父亲是安排着让商玉良和他一起挤在他那屋睡的,可是这个商玉良却说,自己睡觉的时候,喜欢磨牙,怕会吵得父亲睡不着。于是主动把被褥铺到了门口的地上,就这么将就了一夜。
这大雪之前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到了这会儿,看起来还没有一点儿想要停歇的意思。商玉良起床后,主动把屋里打扫了一遍,又从旁边的柴屋里拿出了些大的木柴,在屋里劈起柴来。
这一天当中,商玉良几乎就没有闲着,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那么多的活儿,总之他这手上,好像一直都在忙活着。就连父亲的棉衣,他都帮忙给补好了。父亲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停的点着头。
“玉良啊,你怎么还会补衣裳啊?”
“唉,我啊,才十几岁,父母就不在了,所以这些家务活儿,也就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不会干,也得干,所以这时间长了,基本上哪样活儿,我都能搭上把手。”
父亲从他手里接过了他缝补好的棉衣,看了看:“你还挺谦虚的嘛,依我看啊,你的针线活儿,可比我家敏霞做的细发多了!”
说着,父亲笑着看了看坐在床头上的闫敏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