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父子进城-(1)
县政府院里,一间房屋的窗户透出灯光。那是陈孟之的书房。
陈孟之拄着棍子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心绪百结,愁肠满腹。虽然把陈次之和舒巴子打发出了城,可他这心里依然不太踏实。
陈太太穿着睡袍,摇着蒲扇,睡眼朦胧地走进来。
“孟之,你怎么还不睡觉啊?”
“睡觉?睡得着吗?”陈孟之离开窗边,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摇头叹气:“堂堂中华民国,说没就要没了,我们这些人,将往何处安身?”
“要不,我们投降吧?”
“投降?”陈孟之盯着太太,眼里射出慑人的光芒,“想得倒天真!你以为投降了,就不会追究我的过去了?我在石城当了二三十年的差,从一个小职员混到警察局长,再到县长这个位子,做过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当初,配合罗效之围剿过,又捣毁过在石城的地下党组织,还亲自监斩了他们的一个县委,我的手上多多少少也有人的血债。何况,还有个号称‘西天王’的兄弟陈次之,再加一个名声在外的外甥舒巴子,他们哪个人的手上没沾几个人的血?你让我投降,我就是想投降,解放军他们能接受吗?”
“那我们进山,去西北乡,回平沙老家。平沙有我们的祖业和人脉,还驻着刘平的国军新编第15军,你和刘平有些交情,至少可以守个三年五载。再不行,我们也可以上虎坪山。虎坪山那么大,又是湘鄂两省的界山,过去就是三不管的地方,我们有人有枪,总还有回旋的余地吧?”
陈孟之踌躇了一会,说:“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明天,你就收拾细软家当,做好回平沙的准备,稍有动静,就立刻起程!”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走?”陈太太有点意外。
“不管怎么说,我的身份也是个县长,石城还有国军和保安团在守着,不到最后关头,我这个一县之长能抽身走人吗?”
陈太太挖苦道:“是舍不得覃月月吧?”对于丈夫过去的绯闻,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会儿陈孟之先打发自己走,免不了有些怀疑他的心思。
陈孟之被太太揭了老底,把手上的棍子在地上一顿,抢白说:“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我没心思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不走随你!”
陈太太在娘肚子里就被双方父母指腹为婚,本是个性情忠厚女子,平时对陈孟之鲜有微词,见丈夫有些恼怒,不好再揪着不放,咕咙说:“你只说走,从石城到平沙两百多里路,我一个妇道人家,走在路上也不安全呀。”
“这个我自有安排。”陈孟之拄着棍子又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我已经吩咐向财东准备一条船,先送你到古河口。我跟次之也交待过了,让他派人在古河口接应,保你安全的回到平沙。”
“孟之……”陈太太还想再说什么。陈孟之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好啦,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太太欲言又止,只得摇着扇子走出书房。陈孟之再次回到椅子上坐下,闭起眼睛养神。
第二天大早,石城的街市又开始喧哗起来。
官码头,覃大贵摇着小船,覃天穿件无袖的汗袿,头戴草帽坐在船头,缓缓地靠近堤岸。干柴棍挎着长枪,佝着背候在码头上,故作热心地接过覃大贵抛上岸的船绳,把绳头系在岸上的石桩上,见覃天把几大篓刚打的鲜鱼拎上岸,凑上前去朝鱼篓里乱瞅。
覃大贵上了岸,佯装亲热地拍拍干柴棍的肩膀,说:“老总,这都是天不亮才打上来的新鲜鱼,看准哪条了,我捡给你。”
干柴棍也不客气,咧嘴一笑:“老覃,你够仗义!我们向团长特别交待的,今天给他找几条黄牯鱼,拿回去熬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