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去也迢迢归也迢迢-(1)
从桃源西行不远,就是陬溪,也叫西溪。愈往西行,山愈高,水面愈窄,河道愈曲折,旅途的艰辛自不待言。天色向晚,李振钧一行打算在陬溪泊船过夜。这是一个十分偏远僻静而又贫穷的地方。用罢晚餐,李振钧独自走下船头,来到岸边,选择一处比较干爽的地方坐下。
李振钧漫无目的地朝四周望去,高山晚钟溪月古树,他突然觉得这里与自己的家乡树林冲何其相似。浓重的乡愁弥漫开来,笼罩着周边的一切:
晚向滩头坐,钟声出翠微。
岩低溪月小,烟重岫云肥。
古树群鸦噪,高天一雁飞。
急流灯影乱,知有钓鱼矶。
成群的暮鸦在黄昏的空中盘旋着,聒噪着,入夜方肯平静下来。一只离群的孤雁悲鸣着从头顶飞过,李振钧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的孤独感。他想起老家的兄弟们,有的已经科举及第,宦游他乡;有的尚未及第,则在县学府学潜心攻读。只有自己,这些年来由于父亲宦迹不定而东奔西走,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尽头。
天色暗了下来,河边灯影散乱,是谁在夜色中垂钓?他们是生活所迫,还是只为了享受那份乐趣?李振钧心里想,如果此刻坐在老家的九井溪边垂钓,该是何等惬意啊!
他不禁轻叹一声,站起身回到船上去。汪正珠见他神情落寞,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不好问起,只得默默地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他。李振钧感激地接过酒杯,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仰头一饮而尽。他看着满脸倦容的妻子,轻轻放下酒杯,无限怜爱地将妻子揽进怀里。
愈往西去,山愈高,峡愈窄,滩愈险,水愈急,前行愈难。湘西南属于少数民族地区,风景不同,习俗各异。穿行在这样的地方,其辛苦可知。但是,作为诗人的李振钧却十分兴奋,不时以诗记之。
千岩万壑势纵横,道指牂牁纪客程。
嶂合偶然穿日影,风飞犹自挟滩声。
芦笙晚市獞人集,铜鼓荒祠犵鸟惊。
毕竟升平无化外,至今空说竹王名。
这首《辰州道中》,描述了西南地区独特的风土人情。辰州位于湘西南,南接广西,西邻贵州,素有“黔滇门户”之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这里山峰耸峙,峡谷幽深,千岩万壑,植被丰茂,难得见日,风声水声震耳欲聋,自然环境十分险恶。生活在这里的少数民族,广泛流传着关于“竹王”的传说。
据晋人常璩撰《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有竹王者,兴于豚水。先是,有一女子浣于水滨。有三节大竹,流入女子足间,推之不肯去,闻有儿声。取持归,破之,得一男儿,养之,长有才武,遂雄夷濮。氏以竹为姓,捐所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竹王祠竹林是也。。”《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也有类似记载:“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
传说归传说,李振钧眼里的獞人(壮族人)白天辛勤劳作,一到晚上,就从各自居住的山谷树林中走出来,集中在一起围着篝火,吹着芦笙,敲着铜鼓,载歌载舞,热闹非凡。竹王已成传说,獞人都已经听命于朝廷了。
晚上,汪正珠服侍婆婆顾氏睡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船舱。因为一直舟行水上,湿气过重,又要照顾婆婆,汪正珠的身体实在难以支撑了。李振钧看见妻子满脸倦容,身子一天天消瘦,深感不安。他把汪正珠扶到窗边坐下,倒了一杯热水,又往杯子里加了一些红糖,递给妻子。汪正珠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轻声问道:“还要多久进入贵州地界?”停了停,她又嗫嚅道:“我很想,看看你在贵州生活过的地方。”李振钧轻轻抚着妻子瘦骨嶙峋的后背,安慰她说:“前方不远就是月亮河,进入月亮河就离贵阳不远了。”说到月亮河,李振钧想起以前在贵阳听到的一个故事。他在妻子身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汪正珠说:“好!你说,我听着。”李振钧便把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汪正珠倚在李振钧的肩头,静静地听着。
这是当地流传的一个美丽的传说:夜郎王出巡打猎,在牂牁江边看见浣纱女茅妹有倾国倾城之貌,欲纳为妃。茅妹因与陇脚樵夫月亮哥青梅竹马,誓死不从。夜郎王将茅妹带回王宫,并派人劝说月亮哥放弃茅妹,同时许以高官厚禄。哪知月亮哥偏不顺从。夜郎王便对月亮哥说:“若你能在七七四十九天内使陇脚河水倒流,我便允许你俩成婚。”后来,月亮哥在上苍的帮助下,获得成功,但因疲惫不堪,向河中捧水解渴时被浪头卷走。茅妹知道后以祭祀月亮哥后再与夜郎王成婚为借口,来到一处山崖上纵身跳入牂牁江殉情。后人为了纪念这两个对爱情坚贞不渝的青年,便将东水西流的陇脚河改名为“月亮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