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回忆-(1)
苏寒沫迎着风站在游廊之上,勾栏曲折的长廊蜿蜒无绝,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一般。
廊下的梧桐叶舒卷喜人,疏斜的花枝横逸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层叠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眼错,几乎以为是他在朝自己走来。
苏寒沫不禁低低的叹息了一声,相思入骨,怨恨入骨,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有梧桐花的气息暗暗的涌到了鼻尖处,清新而又熟悉,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一抹浓重的化解不开的忧伤,似沾染了夜露的新霜,“怎么……你在这里?”
喉头几乎要哽咽住,也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苏寒沫总是喜欢哭泣,她极力忍住绵绵的痛楚,“怎么,这个地方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了吗?可笑!”
柯子墨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已经逗留了一百多年了,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如今见面,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苏寒沫,是翠香楼的花魁娘子,你跟这里也有牵连吗?”柯子墨已经完全忘记了旧日的那些事情,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只小黑猫,她更不记得她的前世。
苏寒沫侧首,廊外一树梧桐花开得繁花堆锦,在这春日清冷的夜里格外灼灼的凄艳。她轻轻的一挥手,满树的繁花尽落,她的手中多了盛开的花朵,她把他们握在手中狠狠的揉捏着,花瓣被揉碎,鲜红的汁液滴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带着颓败的芬芳。
这个世界的很多失去,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道暗潮涌动。比如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苏寒沫坐了下来,她沉默的看着呼啸的冷风,伸出手掌,把那些揉碎的花瓣丢弃。柯子墨能闻到苏寒沫发梢散发出来的清香。苏寒沫的眼睛里面有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对面的这个女人和他有着相同的容颜,他给了她灵魂和记忆中所有黑暗和光明的东西。
那些零散在地上的花瓣上面有指甲的掐痕,那些被揉捻成汁水的零碎,苏寒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没有血液,这是不知道疼痛的生命,让她徒生恨意。
柯子墨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不知为何,她的心竟然一丝一缕的疼痛着。
苏寒沫坐在廊檐的长椅上,她拿出了一根烟,点燃,神情淡漠的看着柯子墨,她是个眼睛幽蓝,笑容悲凉的女子,她能够看到她的孤独。苏寒沫是苔藓,黑暗给了她随风,她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他,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苏寒沫终于还是开口。
即便是经历了千年沧桑的今天,苏寒沫仍然能够真切的记得那天的相遇,还有连日来霏霏的轻雨。那些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泄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
凝眸远望,直觉得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如海藻一般的漆黑长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叫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传来似的。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有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木丛中蓦然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苏寒沫一般移动着步履,一边向他讲述这一个古老的故事。
记忆这东西真的是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有想到千年之后却仍旧历历在目。
那时不过心里想的,只是自己,即便身边站着一个面目如画的少年,只是自己和他的关系,而后又转回了我自己。在那个年龄,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会像回飞镖一样转到自己的身上。更何况自己那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怀着最初的美好,而那份美好又会把自己带到一处纷纭儿微妙的境地,根本不容自己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
然而,此时此刻在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仍旧是那片草地上的风光,草地的芬芳,风的清爽,山的曲线,犬的吠声……接踵而至的闯入脑海,而且那般清晰,清晰的只消一伸手便可触及。但那风景中却空无人影。谁都没有。
他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看上去那般可贵的东西,他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处去了呢?哦,对了,就连他的脸,现在也无从想起。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