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双杰入幕-(1)
唐朝的科举制度,与李汲原本时间线上的不尽相同,其进士的录取黜落,排名顺序,并不仅仅根据考试卷面而定,而更看重风评甚至于社会关系。
由此才有“干谒”一说,士子们投诗文于名家之第,或者权贵之门,以求对方出于爱才的目的其实更多是出于结党的目的向考官关说一二。俗谓:上等举子谒权贵,中等举子扬文名,只有下等举子才皓首穷经,认真应试……
杨绾对此风气深表不满,多次上奏,要求改革科举制度,一则请罢进士科试诗赋,且以儒经为要旨,二就是使举子自州县举来,直至入省(尚书省试),不得“辄自陈牒”,通过权贵关说。只可惜每份奏上,全都石沉大海,激不起丁点儿浪花来。
当然啦,虽然唐朝政府默认了干谒和关说的存在,同时也不得不对其负面影响加以限制,不能由此大开舞弊之门。也就是说,权贵或者名家递话,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给相应举子稍稍加点儿印象分而已,绝不能作为录取与否的主要标准。
而罔顾举子卷面成绩,只从权贵关说之人之事,虽也难以彻底杜绝,好在今科知贡举萧昕不是这种人。
萧昕世代名门,乃是南梁鄱阳王萧恢的七世孙,少补崇文进士,旋中进士,首举博学宏辞科释褐,与张镐为布衣之友,又是来瑱的荐主,官场名声向来极好否则也做不上礼部侍郎的要职,并能知贡举了。所以他是要脸的,不愿意放榜之后,被举子们指着脊梁骨骂,甚至于还可能奏上天子,勘其舞弊之罪。
首相元载早就关说过了,说今科举子中有一洪源,我颇为看好此人,望能点为状头,萧昕当时表态:“既是元相之命,我自会留意。”虽说元载权势熏天吧,萧昕也不必事事仰其鼻息,且自然不能把话给说死喽,还得先见了考卷再做定断。
照道理说,元载也要脸,不至于推荐一个学识平平,甚至于水准低劣的举子,但考场上的事情谁知道呢?万一那洪源流年犯冲,正好撞上对自己最不利的题目,甚至于身体抱恙,十成水平还发挥不出三成来,又怎么办?难道萧昕还一定要点他做状头吗?
那相信不必举子们鼓噪了,自家那些做考官的属吏就可能主动告上一状!
因此今日属吏们将初选的名单呈上,萧昕才问:“洪源在第几?”倘若落在十名以下,那他顶多动用自家权势,帮忙往上抬一两名而已,算给元载一个交代。结果听闻洪源不但得中,还名列第四,那这个状头大可以点啊。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就是瞧这人文风对脾气,你又能如何?不服的,下回你也谋个知贡举来做啊?反正今科得按我的口味来。
随后萧昕又问:“可有遗珠?”是因为考官好几个,喜好各不同,很可能有这么几份卷子为某一两名考官看中,却难以取得一致意见,最终就必须由他这位知贡举来择定啦。虽说如今职少官多,很多进士往往必须长期待选,难得实授,被迫要先参州府使府刷资历,却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两名。能尽量为朝廷遴选出优秀的人才来,本是知贡举应尽的责任。
薛邕趁机就把杜黄裳的卷子给呈上去了。萧昕一目十行看过,不禁皱眉策论似乎写得不错(终究没时间仔细咀嚼),贴经也合格了,问题这人的诗赋水平实在不成啊;韵也顺,格也正,毛病是挑不大出来,只是干巴巴的毫无文采,味同嚼蜡一般。
本来进士科首重策论,贴经只是考察你是不是熟读儒家经典,属于填空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存在任何异议,高宗朝又加上诗赋杂文,只作为额外的加分项;但自开元以来,天下承平,官民风气日渐奢华萎靡,逐渐的杂文分量反倒压过了策论。倘若诗赋水平不佳,考官有可能就直接黜落了,都懒得去读你的策论终究策论篇幅较长,读着又太费脑子,远不如吟诗览赋来得有趣啊。
因此若掉过来,杜黄裳的杂文上佳,策论平平,说不定既是薛邕有请,萧昕就直接让过了。但就眼前这卷面,实在不对他萧老先生的胃口啊……相信薛邕虽然是从陇右幕府调任中朝的,也不至于如此看重此人的策论,乃于其诗赋之短视而不见吧?
于是直截了当地问薛邕:“是谁请托?”
薛邕躬身回答道:“郭司徒三公子,与魏博李长卫,皆有关说。”
萧昕捋捋花白的胡须,缓缓说道:“是郭晞,又非司徒本人……”其实即便郭子仪亲自递了话,萧昕也敢不理,终究那老儿是一介武夫,当初中武举入的官场,如今是考儒士,他懂个屁啊?!
“然李长卫……圣人方寄望之,使守河北,且既称誉杜某,想必是要召于幕下了,”萧昕微微一笑,“左右不过榜尾,准了便是。”
于是就此论定:“今科得中二十七人,洪源为榜首,古之奇第二……杜黄裳在榜尾。君等拟奏吧。”
礼部奏上的新科进士名单,李豫很快便核准了,按例在次日晨光熹微之时,于礼部南院放榜。不过在放榜之前,薛邕便将二十七名得中者的墨卷抄录了,命人传递给李汲。
但这终究属于轻度泄密,薛邕即便以此向李汲示好,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因而早就说定了,到日子你提前进皇城,往礼部南院附近来,我派人把卷子递给你只早片刻,也算遵守了承诺。
唐朝大部分中央官署,都在太极宫宫城以南的皇城,南北二东西四,一共八座坊院之内。其中尚书省部分在正街(昭阳门街)东侧的北坊最南端,部分则在正对着的南坊最北部,包括兵部选院刑部格式院吏部选院和礼部南院。
因此李汲早早地便进了皇城,往兵部选院坐定他终究挂着检校兵部侍郎的头衔呢,自可随意出入兵部。
薛邕遣小吏将厚厚一摞纸稿送至,李汲重赏了小吏,随即就着烛火,翻捡起那些试卷抄本来。先看名字洪源?不认识;古之奇?好名字,未知果然奇否?嗯,高郢在第七名……一直翻到最后一份,才终于得见杜黄裳的名字。
无所谓啦,最后一名也终究是进士啊李汲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吩咐在旁伺候的兵部小吏:“待高郢杜黄裳至,引来见我。”
此际,上千举子还有不少才考完就灰心丧气地打道回府的早已汇聚在朱雀门外,等大门一开,便即鱼贯而入,经昭阳大街,左转往礼部南院来看榜。但礼部南院在坊院的东北角,兵部选院却在西北角,正好拦在举子们的必经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