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智斗-(2)
整个会场出现了片刻的寂静,接着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这时,坐在海蜚身边的一个男人捧上一束鲜花跑上舞台,躬身递到李可的手上,下台时,大家都看见他用衣袖拭了拭眼睛,他哭了。这个人却是金明胜,前几天的阶下囚,今天却是这里的坐上宾,只不过李可不认识他,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只看到他佩带着贵宾胸花。
李可接过鲜花,一连声:“谢谢!谢谢!”然后向后脱掉斗篷的帽子,向大家三鞠躬再三鞠躬地退出舞台,掌声才停息下来。
接着是一个小品和一个由在延宁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组成的男声四重唱。
这时,男女主持人同时高声说道:“下面请市委书记苟日新城安区委书记虞罂美市建设局局长魏莎妮为大家表演现代京剧《沙家浜》选段《智斗》,伴奏李可等。”
主持人节目一报完,台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起哄声。
苟日新演胡传魁,虞罂美反串刁德一,魏莎妮演阿庆嫂,李可拉京胡。几个人表演得有板有眼,选段中阿庆嫂刁德一胡传魁斗智斗勇的精彩唱词将整个晚会推向了。
最后,在全体演出人员合唱的一曲《难忘今霄》中结束了整个晚会。
晚会结束后。虞罂美前脚进屋打开电视,兰国发后脚就到家了。自从兰国发滨海娼的事情败露夫妻之间造成了永久的伤
痕后,经历了冷战的两个人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将过去枕边交流的事情全数转移到了客厅,客厅成为了他们交流的公共区域。如果一个人下班后或者吃饭后坐在客厅看电视,那么另一个就会也到沙发上坐下来,交流一下他们彼此的见闻和官场趣事,尤其是要互通一些他们觉得比较重要的信息。
因此,兰国发见到虞罂美看电视,就换了鞋坐到茶几前,开了句玩笑:“你们几个的节目演得还都不错嘛,叫我看不比那些专业演员差!”
虞罂美说:“是吗?”她的话不带表情,也不接他这个话题,只冷冷地问道:“省委决定在市内推荐候选人了?”
兰国发感觉体内寒意更浓,没去开空调,而是提来了一台小型取暖器,按下最高的一档按钮,那紫外线幅射到身上,才感觉到一丝似热如灼的气息由外向内蔓延开来。
他说:“是呀,省里来了一份函件,原则上是从年龄在四十周岁以下的正处级部中产生,特别优秀的可以破格,符合这个条件的正处级干部好像就你们四个,但推荐范围可能要延伸到副处级年轻部中了。苟书记的意思是开了年再来着手这事。”
虞罂美说:“哦,看来这次我们四个真的要正面较量一下了。那你说我们几个当中哪个对我的威胁最大呢?”
兰国发毫不迟疑地说:“表面上看应该是王学莲,但王学莲太张扬,我料定她成不了大事。我觉得对你威胁最大的还是李可。”
虞罂美将眼睛转向电视机,像是不经意地说:“韩新民的事硬是没有击垮她!”她的感觉从兰国发口里得到证实后,就下了一个决心,她在心里默默念道:“该是假手他人的时候了。”
兰国发当然不知道虞罂美的心理活动,感慨地说:“是啊,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她居然还能上台表演节目!”
虞罂美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可惜,她的下属不争气!”
说着,走进书房关了门,开了电脑,看看与儿子约定的聊天时间还早,就亲自在电脑上敲出字来:“关于……”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可一进门,就觉得家里似乎比室外的冰天雪地还冷。她将琵琶和京胡送到书房,洗澡后就感觉无所事事,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袭上心头。便打开卧室的电视将音量调到最低,靠到床上拨通了妈妈家里电话。
“喂,是可儿吗?”接电话的正是老太太。
妈妈的声音永远是温暖的,听到一声“可儿”,李可觉得心里一热,几乎哽咽道:“妈,您还没睡呀?”
老太太嗔道:“你们两个,将艺儿放在我这儿都不来看一眼,连电话也不打一个,真的这么忙吗?”韩新民被双规的事至今还瞒着老太太和韩艺,所以老太太也以为女婿真的出差去了。
李可为了不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阴影,只得继续对妈妈演绎她的谎言:“是啊,我这几天天天下基层送温暖,新民那边肯定更忙,连我的电话他也没打一个呢。我一忙完,就回家陪您和艺儿住几天,吃住都在家里,到时别嫌我烦。”
老太太说:“你什么时候是个完啊?今年没有腊月三十,明天是二十九,你中午回家吃团年饭,从明天起就住家里算了。好了,艺儿等急了,我让她跟你说话。”
“妈妈,你和爸爸很忙吗?我们学校初六就报名,你们也不来个人陪陪我。爸爸的手机怎么也关了呀?”
李可解释说:“爸爸出差的地方是云南墨江哈尼自治县,那里是边远地区,听说平时手机信号都不好,加上受灾很严重,可能手机信号发射塔架倒了没有信号吧?你爸参加医疗救护队肯定很忙,你要理解他,体谅他。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韩艺说:“报告局长,我的作业还有两张试卷,预计明天可以完成,请首长指示。”
李可说:“别给我耍贫嘴,我明天过来检查。好了,听姥姥的话,晚上不要看电视,早点睡觉,白天抓紧学习。”
李可挂断电话,就将电视音量调到正常状态,换了几轮频道,仍然找不到一个能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过去的节目,便啪地一声关了电视,趿着拖鞋来到书房,看到那本浏览过一遍的《可爱的下属》,便拿到床上重新翻看起来。
这本书总共八章,每章分七八节。浏览了第一遍她就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现在再翻翻每章的要点,就觉得这本书的精髓不外乎两点。一是与上级搞好关系。二是惟上级马首是瞻。对上级绝对服从,这也是成为“可爱的下属”的必备条件。她看了一下被自己画上横线的精彩之笔:“不要认为自己是太阳就会发光,仅仅有才能是成不了可爱的下属的。”怎样才能成为可爱的下属呢?书中回答了这个问题,关键是要和领导套近乎,讨领导的欢心,该拍马时就拍马。书中还告诉人们,拍马也是有学问的。比如,“在你赞美上级时,要掌握一定的技巧和原则”。“首先,要选择上级最喜欢或最欣赏的事和人加以赞美”,“不要在赞美上级的同时赞美他人,除非是上级喜欢的人,即使你赞美他人也是给赞美上级作铺垫,而且要适时适度”。“赞美最好由第三者,尤其是上级最信赖的人转达,效果会更佳,而且也显示了你对上级的尊敬”……
李可重读这段文字,不由得发出感叹:“真是字字珠玑啊!”她没想到,苟日新书记政务缠身,居然能在业余时间把领导的心思琢磨得一清二楚,他应该称得上是一个官场心理学家。她想苟书记肯定是运用这些理论,从一个“可爱的下级”熬成了这座城市的“成功的上级”的!难怪她总是听到许多人对苟书记评价说:“他很讨上面喜欢”了。
这使她联想到《韩非子》,如果说《可爱的下属》研究的是做下级的学问的话,那么《韩非子》就是一部研究当好上级的教材。《
韩非子》非常实用,不像诸子百家中其他以言争宠沽名钓誉之作。行文锋芒毕露,语气专断,很适合各级领导者的口味。所谓的“上级学”,大致不出权变和怎样驾驭臣下之类的内容。《韩非子》在这方面很有先见,告诫君主如何防止权力旁落,其核心就是削弱和控制下级的权力。主张“君道无为,臣道有为”,告诫君王不要显露自己的意图,要让大臣们无法猜度。《韩非子》中有《二柄》《扬权》篇,“二柄者,刑德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说通俗一点就是奖惩,当好上级就是要奖惩分明,恩威并施。扬权就是把权力无限抬高,君权至高无上,君主要有绝对的权力,要不择手段铲除一切有害于君权的行为和企图。“为人君者,数披其木”,就是要对下级不断地削权。“毋弛而亏,一栖两鸟”,是说不要放松你的弓,防止一个鸟窝里有两只雄鸟,表现的就是君权绝对的独有。权力不仅表现在绝对独有,还绝对自私。任何人都不能信任,连“同床”都要严防。韩非认为,人与人之间只有利害关系,君主和妻子儿女之间也不例外。《三守》篇讲的就是守权,一要深藏不露,二要独断专行,三要大权独揽。干脆说,在权力的防范上,不要相信任何人。到了现代社会,君权制,也就是那种绝对的权力,已经不适应了,但这个绝对权力的情结和现象并未绝迹。
苟书记的这本《下级学》,之所以有这大的发行量,恐怕是因为有其“文化传承”。她回顾了一下自己近年所读的书,便得出一个结论,纵观中国的书,其主要内容无非是“怎样当好上级”与“怎样当好下级”,连《资治通鉴》这样的巨著,编者的本意也是给皇帝借鉴的。你要在中国古书里寻找其他真正的学问,几乎没有。《韩非子》如此,《可爱的下属》亦如此。
但仔细一琢磨,她又觉得《可爱的下属》这本书似乎是一本叫人如何当好奴才的教材;而《韩非子》则似乎是一本叫人如何役使奴才的教材。所谓的“可爱的下属”,决不会有丝毫的锋芒,决不会指出上级的错误。对上级的批评无论对与错,都要虚心接受;对上级的指责无论冤与不冤,都要低头认罪;哪怕是遭到人格蹂躏时也要笑脸相迎。从那次听到耿清对苟书记的议论后,李可就一直留心注意苟日新一举手一投足背后的含义。她觉得如果真像耿清分析的那样,那么苟日新在厚黑学上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作为为官之道,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李可合上书,将灯光的量度调到最低,脱去披在身上的棉袄钻进被窝,脑子里就放映出晚会场景,专业团队的节目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王学莲与上官市长的《天仙配》,唱功虽不俗,却缺少些默契,倒不如她父亲与那位专业演员合唱的《刘海砍樵》娱乐效果好。
她对自己的独奏并不满意,可是觉得今晚比哪一次演奏都更投入,更动情,更能体会乐曲的情感真谛,所以在演奏时她完全忘乎所以了,她觉得自己的演奏与整个晚会的欢乐气氛不够协调。而他们三个表演的《智斗》唱腔,虽然比专业演员略逊一筹,但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紧扣着剧情,加上原作大家都耳熟能详,唱词精彩,所以他们表演起来倒真有点斗智的味道。自己拉京胡时,能看到苟日新在几个女人当中游刃有余,还时不时向她这个琴手抛来一个眼神,那眼神内涵丰富,让人分不清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想起苟日新的眼神,就想起那天在他办公室时他对她的暗示,想到他的暗示,更想起那晚在将军楼的一幕。想起将军楼那一幕,浑身就不自觉地躁热起来。此时躺在床上,她似乎能感觉到苟日新那搂着她腰身的双手,能感觉到他埋到间热哄哄的嘴脸,可以嗅到从他嘴里散发出来的酒气和男人特有的口臭……
她想到那些似醉未醉的混话,那种撕扯搂抱,那种挤压冲撞,不由得脸烫,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渴盼。这种渴盼让她更加怀念起与丈夫在一起时那些美好的记忆,男人气味的浸润和粗鲁的动作刺激,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逼真,变得越来越钩魂荡魄,生理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她翻了个身,将压在身下,让小腹抵住床板,却仍然无力阻隔那些诱惑而痴愣愣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被一个男人扳过身子,被这个男人粗大的双手强有力地揉搓着,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她想反抗,双手似乎被束缚,她拼命叫喊,嗓子发痛却发不出一丝声来,就这样任凭男人摆布着,在一种痛恨夹杂着期盼的奇妙心态下体会着男人的粗暴,她感觉到男人将她剥光了,并俯下身子,吐出狼狗一样的舌头在她的胸腹间恣意游走,她感觉自己的胸腹粘粘的,火辣辣的,突然那舌头急转直下……
一阵痉挛,整个人儿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向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的脸变得清晰起来,一边脸上有点扭曲变形,她惊道:“苟书记!你……你乘人之危了!”
男人说:“对不起,我太喜欢你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但我答应你的话一定办到,我一定要将你推上副市长的位置。”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男人的脸骤变,一个巴掌扇过来,她只感觉眼冒金星,左边脸像是被人掀去一层皮样的痛,火冒金星中那男人分明是韩新民,他愤怒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为了当官不惜用肉体去与人交易吗?”
女儿的哭声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不要这个妈妈了,我没有这样的妈妈!”
她急得大声喊道:“艺儿……”翻身滚下床来。待她睁眼看时,天已大亮,是她设置的童音手机彩铃在响,正要去接,却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