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大理寺案牍司藏卷楼,深厚积雪覆盖的一片瓦砾灰烬之中,那位年轻的刑部右侍郎司正阳大人正一丝不苟的翻阅手里的目录。这缘于老寺丞董跛子生前是个极精细的人,别看这偌大一座藏卷楼,里边所藏卷宗无数,可在老寺丞那里全都有迹可循。譬如哪朝哪年的事,江南道的还是辽东五州的,皇宫大内的还是江湖武林的,发生了什么案子,具体是谋逆重案还是相对平常的杀人案等等,老跛子手里都有一份详细目录。
因为记载详细,包罗甚多,以至于这份本只是目录的手册厚度却远远超过了一般书籍的厚度,而且这还仅仅是一本,此刻他屁股底下还坐着同样厚度的手册足足五本,一位忙来忙去的年轻人气喘吁吁的又抱来五本,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擦了擦汗,道:“司大人,这就是老寺丞房间里的所有手册了,共计十一本。”
司正阳抬起眼眸看着眼前这个搓手呵气的勤快年轻人,嘴角翘起,笑道:“梁岁言,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
司正阳放下手里的书籍,叹气道:“钦差大人让我叫几个人一同清理勘查这片废墟,可我转遍大理寺,也仅仅就只有你愿意,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吗?”
年轻人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先笑着反问道:“大人为什么不先问问为什么这么多官员都不听钦差大人的命令呢?”
司正阳眼眸一亮,对这个小司务好感倍增,笑道:“有你这么和上官说话的吗?”
年轻人挠了挠头,低声道:“我看的出来,大人不是坏人,和那些个大人不同,大人心里不仅不会责怪我,而且还会想着,诶?这个年轻小吏有点意思。”
司正阳彻底来了兴趣,甚至有些瞠目结舌,讶异笑道:“你,你这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嘿嘿一笑,故作高深的长吁一口气,然后索性也学着司大人的样子,坐在地上的那一摞书上,边揉发酸的胳膊边轻声道:“我呀,能看透人心,您信吗?”
司正阳翻了个白眼,伸手给他一个板栗,板着脸说道:“小小司务,上官面前胡言乱语,该当何罪?”
“真的!”年轻人有些冤枉的揉了揉脑袋,“您要不信的话,我证明给您看?哎,算了,就算证明了又怎么样,您肯定会说我误打误撞,运气好,还是不信。”
可这位曾经在寒窗苦读时期就出了名的爱较真钻牛角尖的刑部右侍郎“嘿”了一声,撸起袖子,瞪眼道:“本官还真就跟你杠上了,你小子今天要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打断你的腿,不,打烂你的嘴!”
年轻人煞有其事的左顾右盼,确定没人之后,仍要凑近司大人的耳边,悄声说道:“您呀,现在其实一肚子火,不是因为钦差大人给您派这个差事啊,而是因为钦差大人这个人,不知小的说的对不对?”
司正阳双眼眯起,约莫是刚撸起了袖子,胳膊有点冻得慌,于是又开始往下撸,这在小梁司务眼里就好像要打他一样,连忙站起来,退后两步,扯了扯嘴角说道:“您您堂堂读书人,怎么就喜欢动手呢?”
司正阳愣了一下,无奈吧唧了一下嘴巴,伸出五根指头做了一个勾引的手势,“你过来,不打你,可你如果就用这个证明,我不打你也得打你了!”
年轻人微微皱眉,不过很快恍然大悟,这才走过去笑道:“您的意思是说这大理寺里喜欢那位钦差大人的寥寥无几,如果仅仅用这个证明,没有说服力,对吧?”
司正阳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年轻人点点头,“倒也是,那这样吧,您想听什么,我给您说道说道?”
司正阳反问道:“你不是能看透人心吗?”
司大人突然这么一问,轮到这位小司务发愣了,年轻人挠了挠头嘀咕道:“我是说能看透人心,可没说能猜到别人想什么呀,这两者是两回事!哎,算了,不过呀,您倒是好猜,您最想听的肯定是那位钦差大人,对吧?”
司正阳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交叉环胸,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这么看着他。年轻人知道自己猜中,笑道:“那我给您简单说道说道,多了我可不敢说,这也是跟您,我知道您是好人才敢这么和您说话的,要是其他人,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个字。”
“你说。”司正阳淡淡道。
“咳咳。”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再次左顾右盼一番,小声说道,“陈大人确实不招俗人喜欢,他这个人心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荣华富贵,甚至连开心快乐也没有,所以大多数可能从他的表面风光得意,飞扬跋扈,一派纨绔子弟的作风气派来讨厌他,就算是稍稍了解过的人,也会最终因为陈大人的无趣而渐渐疏远,可是啊,我知道,陈大人是好人,他心里有金色的光。”
年轻人停住不说话,司正阳挑眉道:“就这些?”
“这些不少了吧?”年轻人弱弱说了一句,微微停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知道您就不会相信的,不过,日久见人心,您会相信小的说的话的。”
年轻人作势就要起身,司正阳伸手压住他肩膀,摇头道:“我信,不过你可不能就这么走,我想知道更多的。”
年轻人赶紧摆手,摇头道:“不行,我答应过一位老先生,不能背后议论别人短长,司大人,您就饶了我吧。”
司正阳突然笑了笑,“就一个,你说说咱们陆大人?说完就放你走,最后一个,我保证。”
可年轻人却露出极为难的神色,尤其脸色几乎刷的一下就白了,半晌才支吾道:“陆大人陆大人和陈大人很像。”
一袭白衣轻飘飘落地,突然伸手就给这位大理寺里最勤快的小司务后脑一个板栗,笑道:“又胡说些什么呢?司大人面前信口雌黄,小心下了地牢,到时候你父亲梁先生又要托老祭酒陈老先生来说好话了。”
年轻人陡然打了一个哆嗦,回过头,看见陆相如一脸笑眯眯的望着他,顿时落荒而逃。
司正阳起身,两人同时拱手,算是一个简单之礼。
司正阳望着小梁大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道:“这家伙挺有意思,京城梁家在四大家族里算的上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又会读书又会赚钱,不知是天下多少读书人的梦想,就连先帝也曾说,天下士林,一半崇拜朝廷,一半就是崇拜这梁家了,要不是有陈怀义老先生担任国子监祭酒,或许朝廷连那一半也得再分出一半给梁家,可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小子,满口胡言。”
陆相如也笑了声说道:“梁家这一代姐弟两都极有趣,姐姐女儿身更有艳冠京城的名号,可偏偏一个男子性格,据说经天纬地算术谶纬兵法六爻,就连那上马骑射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唯独不会那琴棋书画,织锦绣花,可真算的上一位奇女子,难怪能与大公主并称为京城双魁,只是可惜自从十年前,就看不到这双魁争奇斗艳了,咱俩好像都没这眼福。司大人刚才说朝廷要是没有陈怀义老先生,天下读书人的心思,朝廷恐怕要多分一半给梁家,可梁家如果没有这么个女儿,天下读书人的心思又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