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岛(五)-(1)
鬼神同泣5
汤杏心中有些害怕,怕他真的在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她甚至现在说不出一句话来。
赫萝道:“姑爷!你不要误会杏大人!杏大人对您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
汤杏道:“谷梁君昱, 我不管你怎么想, 我告诉你, 我汤杏, 喜欢的人至始至终都是谷梁君昱这个人的灵魂。所以, 无论是未来的你, 现在的你, 甚至你变成一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大恶棍,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情。你可休想,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来引起我对你的恨。”
谷梁君昱扶着残破的松竹的手颤了颤, 心头的信念甚至在动摇。
可汤杏与程君昱在未来时的甜蜜,两小无猜,只要一想起来, 他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他嫉妒,很嫉妒。
嫉妒程君昱在那个和平时代,能认识汤杏, 留下了那么重要的回忆;
嫉妒程君昱能遇见因为猝死而无处可归的汤杏, 能将她保护在身旁,护她周全;
嫉妒程君昱死得如此壮烈,在她的心中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嫉妒程君昱能得到汤杏付出一切的努力, 回到这个时代, 只为了能复活他的待遇。
他嫉妒得整个人都心理扭曲了。
他更是清楚自己很可笑, 就算他再如何不承认, 但他和程君昱,共享着同一灵魂,可他就是无法认同程君昱的存在!
嫉妒到,他想要未来的自己,死得透透的,不准再和汤杏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想到此,谷梁君昱的动摇便平息了。
汤杏见他沉默,以为他心软了,又道:“君昱,不要走好不好?不要去杀人,不要去好不好?虽然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生安乐,一世祥和。你你先下来好吗?你的手刚刚刚刚给折了,先接回去,好不好?”
谷梁君昱一扬手,仗剑倚天,朱光焰焰,若一长明灯,辉映大地。地上的断枝残叶皆浮空,叶纷纷,尘扰扰,各归各位。
“杏儿,你知道吗……”
松竹林一阵青光震颤,那道屏障卸了。
“第一次你告诉我,要我好好活下去,我会活很久很久的时候,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眉眼弯弯,一笑与浮云,却似月夜荒凉,遥远得像是天边的孤光。
鬼神同泣,在鬼使的众多神诀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招式。这个招式,它不需要你主动发动,只要满足了一切条件,变回自动引发。
最终的效果便是鬼使与其被施术者,心犀相通,记忆相连。
故此,汤杏已是知晓了谷梁君昱全部的人生记忆,谷梁君昱亦是如此。
记忆有些混乱,但早年的一些很是清晰。
谷梁君昱自小,就被丢弃在河流,有幸被骨女大妖怪捡来,可自从骨女在他的面前被火烧散尽魂魄,他的美好世界就被打碎了。世界所有的美好,原来都是骨女编织的谎言。
没有了骨女的庇护,他被白虎妈妈收养,可白虎妈妈本就是个性子温驯的妖怪,往日就是骨女一直在保护着的。
如今他与白虎妈妈都失去了避风港,人们对妖怪的恐惧便化为恶意,每天都在凌迟着谷梁君昱和白虎妈妈。
他们都恨不得谷梁君昱这个妖怪养大的野孩子去死,因为是妖怪养大的,所以肯定不是好人。
因为现在养他的,还是一只妖怪,哪怕是一只从未伤害过人类的妖怪,但人们还是希望他和白虎一起去死。
一年后,白虎妈妈过劳病死,他又一次孤身一人。
人类对他的恶意更加不加掩饰,因为他连最后的那层保护伞都崩塌了。
他被虐待驱赶,他风餐露宿,宿不遮雨,一年里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想要活下去,他便去了很多地方打工赚钱,可去过好多地方,见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毛孩儿,又这般瘦弱,没人愿意用他。为了生存,最后他去了青楼。青楼的老鸨见他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可怜,倒是收留了他,每日让他做最苦最累的活,给他最少最差的饭吃。
但他满足得很,因为至少他能活下去,有饭吃。
他每日看着那些女人被男人各种不公的对待,就会想起娘亲被那些恶毒的村民活活烧死的嘴脸,他为那些女子感到悲伤惋惜。
他觉得她们是最伟大的存在,在生死边缘诞下生命,认为她们应该被好好对待,渐渐也形成了敬重女子的心性。
可世间比他想象得更为残忍,九岁那年,他已是出落的秀若松竹,清俊的模样已是稍有显露。
老鸨看人的眼光向来精准,怎么会发现不了谷梁君昱如此有潜力的苗子。
加之谷梁君昱生性单纯,又遇当时老鸨收留帮助,对她自是毫无戒心,老鸨说什么,他信什么。
谷梁君昱就这么被坑蒙拐骗地送去了某位脑满肠肥的官员屋里。
那官员男女通吃,只要是绝色尤物,他都喜爱至极。
年幼的谷梁君昱懵懵懂懂,被人绑了起来,甚至是扒开了衣服,愣是抽了好几鞭子,血到嘴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求饶想要逃,可手无缚鸡之力。
那一刹那,他想明白了,老鸨并非好心收留他这个小孩,即便他一直努力在后厨打杂,可老鸨从最初的目的就是将他当颗豆苗养着,好将来献给客人享用。
那一刻,谷梁君昱心中的天空崩塌了,所有的感恩都化为了怨恨!
失控之下,他体内沉睡已久的凶兽之血因这强烈的求生欲而暴走,将那官员震得五脏六腑剧碎。
也就是在那时候,不知火出现在了他面前。若非是不知火的救助,那官员是死定了。
可望着九死一生后的官员,谷梁君昱却阴狠地说道:“那么肮脏的人,就该扒皮抽骨,放干他的血,碎尸万段。”
不知火却道:“真是年轻。”
记忆中,不知火在那时便已带着一副牛鬼面具,看不清容颜。
这牛鬼面具看着诡异吓人,若是一个寻常小孩,早就该哭着喊找找爹娘大喊妖怪来吃人了。
可谷梁君昱望着这犹如死亡一般恐惧的牛鬼面具,他无动于衷。甚至冷静且不怕死地对不知火充满戒备,警惕地瞪着不知火,道:“你是谁,是来杀我的吗?”
小小年纪,对这种寻常孩子畏惧的东西毫无反应,对于生死也是看得如此冷淡,也不知是喜还是悲。
这种眼神只有见惯也习惯了生死之危的人,才会拥有。
或许,这就是妖怪养大的孩子,该拥有的眼神。
不知火道:“我对你的命,没有兴趣,只是偶然路过,看不得那么可爱的小孩儿被只癞蛤蟆给侮辱了去,太污染我的眼球。”
面对沉默的谷梁君昱,不知火又道:“既然所有人都让你死,那你便更要好好活着,让所有恶心你活着的人,见到你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让他们都痛苦,让你的生命变得有价值。”
谷梁君昱记下了这番话,却无法认同。重伤朝廷命官之事非同小可,那官儿更是记恨上了,不过短短几日,整个青楼被牵连报复,那官员的党派将其端了,号称此青楼有妖魔作祟,伤害朝廷命官,甚至危害百姓,不可留得,必得诛之。
所有人,都要他死,即便他一直努力想要活下去,努力想要让大家喜欢他,可还是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这种绝望强烈得笼罩着他,年幼的少年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发,脑子里都是不知火最后的谏言,并被强迫画押认了罪。
在踏上斩首台时,他却笑了。
一个不过年仅九岁的少年,望着刽子手的脸,笑得阴风凛凛。
届时,一道圣令赶来,将他从刽子手刀下救了回来。
救了他的人,是蓝玉将军。
蓝玉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将他的罪行洗脱,甚至还找了替罪羊,将这事儿成功摆平了。
谷梁君昱却不敢再付出真心,不敢再信任任何人,他看着任何人的眼神都是疏离而戒备的。
他自此不再相信有人会凭空对他好,他们都是有目的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将自己封闭起来,敌视全世界。
直到,他见到了止异。
原来,这几年间,止异被蓝玉将军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某次下江南时看重,收为了义子。
他记得,当时捆着他不让他上山去找娘亲的那一家,就是止异的父母。他也是希望他和他娘亲去死的一员之一。
止异年长他二岁,已经是个十一岁的男孩儿,且和他不同,他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和他瘦弱营养不良的模样有着云泥之别。
他戒备着,抗拒着止异的靠近。可止异却没有因为一次又一次的碰壁而退缩,还有蓝玉将军的女儿,蓝姬。
半年后,钟山烛阴派戊戌真人带着三个徒弟下山游历修行,偶过此地,与蓝玉将军寒颤一番,见到了在将军府中打杂的少年,一眼便看出他天资不同,可他已有了三名徒儿,且自早就立下了规矩只收三名关门弟子。
便决定,将谷梁君昱交给未来的烛阴派掌门候选人李簌。成为他的徒弟。
谷梁君昱摇头拒绝,虽然半年里他还是和止异等人保持着戒备和疏离,可是他的心房渐渐被打开。
他不愿意去一个新的环境,去重新认识一些‘坏人’。
可戊戌真人开口,蓝玉将军自然不会拒绝,且谷梁君昱在蓝将军府本就没什么名份,也没待多久,哪儿来的感情,自是责无旁贷的答应了。
谷梁君昱,便被半强迫着上了钟山修道。
但他还是会时常下山来看止异和蓝姬,于他来说,这二人是特别的,不可替代的。戊戌真人也是个看事儿通透的,从不阻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