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岛(十四)-(1)
夜幕降临5
“嗯, 是呀。”逐劾为她倾斜着伞, 自己的后背却也为此湿了一片。
雨水沥沥地下着, 重刷着逐劾身后的山林润若水墨,与他柔和的笑容是天作之合。
逐劾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铃兰犹豫道, “我, 我暂时不想回去哎……”
铃兰不抱期望地低下头, 望着自己的脚尖, 失落地等待着宣判。
逐劾幽幽开口:“呵呵, 那便多留几日罢, 正好我在这儿有事要做呢。”
铃兰懵懂地看着他,对于逐劾想要做的事, 她从不好奇, 更不会过问,可如今这城间走过一遭,她虽知道逐劾的事不该是她多问的,可还是忍不住想起人们谈论起妄月宫宫主时,那种如同提起瘟神的神色。
“……阿劾, 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妄月宫的吗?”
“嗯?”逐劾笑眯眯地问道,“铃兰这是听到了什么?”
铃兰犹豫半晌, 道:“我听到好多说阿劾是罪恶的妖怪之首,说你伤害了好多人类,做了好多坏事的言论。”
逐劾微微歪着头, 耳侧那条极细的小辫子晃了晃, 露出他耳垂上的琥珀石耳饰。明明天色灰暗的下着雨, 可琥珀石却仿佛被阳光拂照过般透着光亮。
逐劾笑容不减,可这笑容却丝毫让人看不出一丝喜悦,反倒暗藏着一股森冷:“那,铃兰相信了吗?”
铃兰稍稍一顿,神色一凝,道:“不信。”
海风徐徐,吹乱了铃兰的长发。逐劾伸手为她顺了顺,笑容沾染上了些慵懒,“人类啊,是最会信口雌黄的了,但本宫也确实不是好妖。”
铃兰道:“阿劾”
逐劾道:“铃兰若是还想继续在外面玩几日,便好好的玩,尽兴的玩,其他的事,不用去想,莫要坏了好兴致。”
铃兰:“……哦。”
铃兰不可在多说什么,自小长大以来,她便在逐劾身边,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多半都能参透。此番他这一言,便是在告诉铃兰,逐劾来风铃岛所为何事,她不要过问,更不要插手去管,只管没心没肺的游玩便可。
逐劾能让她知道的,只有将来事情办成时,众所周知的成果罢了。
曾经的铃兰,定然乖乖地不会再多说多想,并不是她傻,而是她不想做多余的无用功。可如今,她虽是不会再尝试问出什么,可心里却扬起一丝不协调的感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话:
这是一种,极为不平等的相处,和这段日子与汤杏南月回几人相处时全然不同……
不同在哪里,她……不明白。
清风不解来人意,风雨缱倦浪淘起。
汤杏犹豫再三,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挂念,还是跑到谷梁君昱躺下的屋来,在门口又是犹豫地原地打圈。
屋内的郭大器仍旧还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不过几日不见,那位可以用一只手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的脖子拧断的谷梁君昱,竟就成了这样。
感叹之余,郭大器见他的被褥因动弹而有些落下了,便为谷梁君昱拉上被褥,正巧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心生疑惑。
拉上衣服打开屋门,没想到与汤杏撞了个正着。
汤杏根本没想到门会不敲自开,所以瞎走圈圈的同时,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性,正巧这一步,便正巧贴近了屋门边沿,身子也正好顺势正对着。
郭大器惊得色变,道:“汤汤姑娘?!”
汤杏有一种自己在为考试打小抄做准备时,被家人老师发现的尴尬。
汤杏拎了拎耳朵,咽了咽喉,问道:“君昱他……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郭大器道:“公子还未醒,不过我看他气息很平稳,应当是无碍的,月神琴仙大人刚刚又来看过了,说快的话今晚便会醒来的。”
汤杏点点头,安心地走了进去,在谷梁君昱的床榻旁坐下。郭大器见势,倒是自觉地退出了屋子,合上了门,到院子里守着了。
汤杏并未察觉郭大器的离开,目光一直没有从谷梁君昱身上移开,注意力也是。她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捋到一旁,露出他眉心前的那朵红杏。
鬼使神差地,她探手在上一点。
突然,剩下的人浑身一震,似有痛苦的蹙眉。
她心头一惊,以为是弄疼他了,赶紧收手,可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桎梏住,像是一双看不见得手,使她动弹不得。
“君……”她赶紧捂嘴,她现在甚至不敢出声让谷梁君昱知道在他身旁的人是她。
万一,他又看到她触景生情了怎么办……
谷梁君昱的意识还很模糊,双眸却在痛苦的神色中渐渐微睁,目无焦距,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很是急切,急得双唇微张,吃力地动了动。
汤杏见状,心头像是被人当抹布狠狠扭紧着,透彻心髓。一时之间,又湿了眼眶。
谷梁君昱似是经过了一番地老天荒的激烈挣扎,汤杏不敢触碰他,另一自由的手只能攥紧了原本应该存有两条手臂的床褥空档,好似这般便已经是触碰到他一般,不敢再逾越。
原来,最痛不过是眼看着最珍惜的人创巨痛深沉疴入髓病骨支离……可这一切还是因你而起。
“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忽而,床榻上虚弱的人气若游丝地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而双眸依旧无焦,昔日明亮的眼眸无光暗淡,可急切的情感却似源远流长的江河,滔滔不竭的暮雪,纷至沓来,拨动汤杏早已溃不成军的心绪。
“呃……哈……”
他半张着嘴,期期艾艾地迫切想要表达着什么。
“君昱,你想说什么?”汤杏也顾不上先前那些顾虑了,此刻只想知道,他想要什么,她想要尽快满足他。
一番刻苦的挣扎,谷梁君昱的吐字渐渐清晰了些,可目光还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终定格在空中的某处,无神空洞的瞳仁遽然明光锃亮。
“杏杏……儿……”
“什么事!我在这里!我一直在!”汤杏那只被他用灵力压在半空中距他只差分毫的手骤然发劲,乘脱开了虚弱的谷梁君昱所塑造的灵力,二手扑上去覆上他的脸他的肩他的身。
谷梁君昱的目光锁定在那一处无人的空中,嘴角微微一笑,道:“还好……杏儿还在……咳咳咳……”
他难受得一阵咳,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对对,我在我在!”汤杏急得手忙脚乱,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放在哪儿,“君昱你哪儿不舒服吗?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弄!”
谷梁君昱望着那一处,缓缓地摇头,道:“不要……走……我什么……都咳咳……你不要……”
汤杏咬了咬自己的嘴,用力眨了眨眼,强迫性的控制自己,将随时都可能分崩瓦解的情绪。
“好,我不走就是了,我不走,你以后赶我走我也不走。”汤杏捧着他的脸,额头抵上他的。
他的额头好烫……发烧了吗?
可是……谷梁君昱现在用这比方才更加强烈的灵力,压着她的身子,不让她退开去叫人,只能密语传音给李先生和南月回了。
“杏儿……杏儿……你会像,会像她们一样,都离开我吗……”
闭眸传音的汤杏猝然惊得睁眼,“不会!”
“可是……”谷梁君昱的声音听着好似难受得快哭了,像个十岁的孩子。
或许,现在谷梁君昱的内心,就像是回到了童年吧,不然,现在的谷梁君昱绝不会如此坦率的要求她不要离开,不要走……
长大的谷梁君昱,只是个会把所有痛苦都付诸于自己的身上的大傻子,发生了这种事后,他又怎敢奢望自己能后获得幸福,怎会心安理得的要求汤杏一直在他身边呢。
“没有可是!”汤杏强行挤出一抹笑,恰似轻松地道,“你在担心什么啊,我可是死神诶!神可是超脱六道轮回,与天地兮同寿,日月兮同光的。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离开你呢?”
至于回到现代,她……
床榻上神志时清时浊的人似乎是听进去了,紧皱着的眉头稍稍松软下来了些,似乎安心的悄无声息地叹了叹。
大傻子,不过一句口头承诺,就安心了吗……?
世间皆说谷梁君昱乃凶神转世,必引灾厄,为祸人间;可俯瞰这世间山河,他才是这人间春日的孚尹晨曦。
谷梁君昱安心后,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汤杏手抚平他从未松懈的眉宇,呢喃着:“真是想再看看你气宇轩昂的挥动雪杏,所向披靡的样子……”
翩若惊鸿,浩气朗朗。
汤杏呢喃着,手抚平他从未松懈的眉宇,却不料,这指尖刚触碰上他的前额,便比方才更加烫了几分。
屋门被推开,李簌步下生风,看似缓缓,实则极为迅疾地便来到了床旁。
汤杏自觉的退开,望着李簌坐下,手背贴着谷梁君昱的额头,说道:“君昱刚才整个人好像都迷迷糊糊的,体温也很高,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