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说这一番话,王胜仗却是真情真意之色。陈竟心道:“好也罢,坏也罢,百年前的老黄历,说这样话不是多余?”可却更觉万事俱疲,提不起兴致,只道:“你奶奶的,又拍老子马屁……老子睡一觉,到了赶紧叫一声!”
这一觉睡得陈竟人事不知,司机直把他载到了那什么什么法文大酒店,才挠老虎屁股似的,一声轻似一声地把陈竟叫起了。陈竟清梦受扰,正要耍一通脾气,忽见不远处那灯下伫着一条再熟悉不过的影子,登时一个鹞子翻身,立即起了。
可临下车前,不过遥遥看了一眼费德勒玉树临风的身段,竟忽然一阵恍惚,做梦似的想起这样一桩事:昔日他与费德勒交好,登门造访,看见费德勒的钢笔,竟觉得爱不释手,看见费德勒的书桌,竟也觉得爱不释手,再看见费德勒的藏书,竟还觉得爱不释手……于是当日费德勒差了几个伙计,连同数套钢笔书桌与许多精挑细选来的书本,都一齐抬进了他的贵府。
可他既不爱写字,也没学过洋文,更是屁股着火坐不住三刻,送来的这些新礼旧物都一并摆在家里吃灰去了。也是奇也怪哉,这些宝贝在费德勒手里,他便觉得爱不释手,一到他这来,他便觉得不过平平了他虽自认郁郁不得志,可也不是寻常人物,几支笔几本书还得不来么?
这样一桩全然陌生的旧事冲进陈竟脑瓜子里,竟叫他平生一声叹息,禁不住心道:“真是可惜了,我与老二怎会走上这一条邪道?我与他……从前多么要好?”
陈竟一愣,由此愕然住了。
待吩咐过王胜仗叫司机把车开走,且要开得远远地,再看不看见他他也看不见车才准,陈竟才迟迟地下了车,两只脚坠了铁锭似的缓缓走过来。他别着头脸,先把烟斗重点起,做足了十分的心理准备,才动口道:“明日‘捉龙号’便要从西贡走了,不过对你来说不是麻烦……你今夜要我过来是有要务要告知?”
但听费德勒似乎一笑,说道:“陈兄这话说得生分,不过的确是‘捉龙号’事务繁琐,那我今夜便长话短说,好请陈兄早些回去。”
陈竟是没想到费德勒竟还有这样通情达理的时候,看来不论是人是鬼,穿上衣裳说话与不穿衣裳说话,都不可相提并论。不过陈竟也另想道:是否是因为费德勒认出了他不是他爷,才这样“通情达理”,不肯与他这个不相识的“孤魂野鬼”做那样的事?
这样的想法,竟叫陈竟吃了口馊饭似的,一口怪滋味,可更奇怪地是不是合该如此吗?他与费德勒只要踏雷池一步,这便是冒人伦之大不韪,他不得劲什么?
可待陈竟借着朦朦的烟,抬头向费德勒一看,却见费德勒仍微微笑地凝望他。在这样缄口不言的目光下,仿佛陈竟藏不住半点秘密。
陈竟目光一缩,另自想道:不该,不该……费德勒应该是没有认出我不是陈国业,不然陈国业叫一条“孤魂野鬼”顶了,费德勒不知道我是陈国业的孙子,他岂不是要杀了我?就是不杀我,也不会叫我好过。